八月廿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实是面圣的大好日子。因卯初至辰初为早朝时辰,未免人流入出冲撞,戏班众人入宫时辰定在辰时正刻,朝会百官尽散朝食之后。
时辰已到,郭班主与于副班率先上轿,班主夫人随后跟入同乘,大院儿暂且交由阿硕管理,因着入宫后难免要与后宫娘娘打交道,花铭尚未出阁不便过多接触,便带了他们师娘同去。为首车轿后较次一档车轿,为奇林、陶云圣、花铭与周航同乘,再后较前几辆大些的车轿是此次入宫检出同行的儿徒,再次为杂役奴仆车豆儿与阿夜也在其上,最末为货车装载数箱衣物装挂头面等物。小厮自首车往后清点妥当,方吩咐着马夫启行,一行车队浩浩荡荡便朝着皇城去。
南燕国中以南为尊,故而皇城南门为朱雀门,直通燕皇陛下的雍华殿,朱雀门素来唯有燕皇燕后与燕太后出行时方能大开,往日百官朝会只得角门出入;皇城东门为华阳门,直通太子东宫与众皇子所居华阳宫,弘文馆、修武场、畅音阁皆在此处,素日为成年皇子、医官等男子出入,非朝会时官员也由此入宫陛见;皇城西门为芳华门,通往六局二十四司,素日为成年公主、女官等女子出入,宫外命妇女眷递牌入宫也由此入;皇城北门为毓祥门,通往后宫故而平日里把守森严仅次于朱雀门,偶有宫女替主办事出宫的,或是主子娘娘得了准许的,由此出入。
戏班车队直去了东处,到了华阳门前方停了,因车马不得入皇城,故而众人下车准备着步行入内。早有等候的三两女官领了数位壮实内官上前:“奴婢尚仪局下属正六品司宾,苏雨鸾,请诸位客人安。”
一众人纷纷见礼,苏司宾吩咐身后内官随戏班杂役一同搬运行囊,又打头引着众人由华阳角门入了大内,复又说道:“诸位日后排戏便在畅音阁处,故而尚仪大人指了畅音阁后的怡风苑予诸位居住,苑内卧房十数间皆由郭班主自行分配。”
“如此,便多谢尚仪大人与苏司宾了。”
一路宫道行来,过了修武场、弘文馆,又由一处宫门入,行至一处廊桥曲曲折折自湖面上往另一头宫门去,只见廊桥两旁荷叶早已枯黄,配着湖边金黄银杏,时有秋风拂过带着三两黄叶飘入湖面,倒是好一副秋意山水图。
苏司宾听得众人感叹,便笑道:“此处是宫内御园之一,称风荷园,盛夏时节荷开满堂,清风拂过带的荷香四下飘逸,使人未饮杯酒却已身醉其中,且不觉燥热,便得此名。现下虽已入秋荷田早已枯败,却因着皇后娘娘素喜残荷,往年都是留着的,古人言‘留得残荷听雨声’大约就是这么层意思罢。”
自廊桥上下来,转出宫门自宫道上又行了大约一盏茶时辰,见着一处高楼戏台,便是畅音阁了,却未入门,只沿墙绕至后头一进院,上书“怡风苑”。苏司宾进门几步稍稍侧身让了众人入内,倒是个敞亮院子,正屋偏房加上后头几处阁室,尽够他们一伙儿三人一间尚且有余。
“之后房屋分配事宜便交由郭班主安排了,怡风苑对门便是畅音阁后院,往日里排戏便可在那处操练。”苏司宾又引了身后一女官上前,“这位是我司宾坊下属女史赵氏,日间便随侍在怡风苑内,大小琐事皆可寻她,若有难事亦可唤她来司宾坊寻我。”
班主夫人自怀中包袱掏出个小包,上前有礼递上:“今日多谢苏司宾引路,日后还需司宾多多照应,妾身自做了些桂花糕带来,还请司宾莫嫌。”
“奴婢倒真是许久未尝这宫外糕点,如此便多谢夫人了。”苏司宾收了小包盈盈一拜便退出怡风苑去。
郭班主回身看着众人:“我与你们师娘自然是住主屋,东边偏房便给了于兄独住吧?”
于副班忙推却道:“我一人可住不惯那么大间,后头几间卧房择一间予我便可,偏房便予这几个猴儿崽儿住吧。”
于副班指的自然是他们几个,最后还是班主夫人定了,东屋给奇林、云圣与周航同住,后头卧房择了一处大的给了于副班住,而西屋给了花铭、豆儿和阿夜同住。
阿夜原算是戏班里的杂役,不过是同花铭住着,倒是这豆儿,那日入夜端肃伯夫人招了花铭回府,满面愁容:“我便知道这庶女不是个安分的,此番唤了戏班入宫,怕是意在于你,你且将豆儿一同带去,这丫头早年在我身边调教过,也算是机灵的。”
念及此,花铭不禁又是一阵头疼,官宦人家历来是有选秀,选德才兼备女子入宫掌事,凡满二十五岁便可出宫,长姊入宫任司乐坊掌乐,原是靠了花母的面子,也算是清闲去处,素日里便是弹弹琴练练曲儿,熬满了岁数便出来了,却不想花铃一朝得幸成了美人,且说那燕皇将要知天命的年岁,大皇子都要长花铭十岁有余,真不知这长姊是作何想法。
“姑娘,这宫里果真是气派辉煌,宫外豪门宅院见多了,却也不及这儿的分毫呢。”阿夜今日格外兴奋,适才在风荷园里若不是豆儿扯着,怕是已经探手去折莲蓬了。
豆儿将衣物归置妥当,又拿了铜壶接水悬在炉上:“这宫里不仅气派规矩还多着呢,我的小祖宗你可长点心眼儿吧,适才你要折那莲蓬若是让宫正瞧见,便是十来个板子皮开肉绽的,有你好受。”
阿夜忙凑上去讨好:“哎呀好姐姐我知错了,你都念我一路了,往后我便跟在你后头,做个跟屁虫总成了吧?”
屋里顿时乐作一团,突听的屋外一阵环佩叮当,只见一身穿栾雀团纹朱红宫装的女子,头上雀首赤金步摇随着她奔入不住晃动,似铃铛摇动清脆作响,那女子一眼瞧见茶座上的花铭便道:“铭儿,真是许久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