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楚炎邱就从回到了正厅,手里还拎着三坛小酒。那上头红纸黑字是别样的醒目——松香酒。穆臻与楚炎邱都是好酒的人,典型的几盏香茗不若一坛美酒。
“有些事,或许借着醉意,才能说个畅快。毕竟,都自顾自地憋在心里这么久了。”楚炎邱苦笑一声,将一坛松香酒了递给穆臻。
“是啊,不过堪堪月余,我就已被灭族之痛压到心灵扭曲,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甚至有时午夜梦回,偶尔见到那卞谷残像,都是怒浪翻滚,血泪茫茫。”深深叹了口气,穆臻感慨:“我都尚且如此,楚姐姐,或许,我能体会到你与玥姨这么多年的切齿腑心了:报仇无力,只能隐忍。”
“不过,我相信以玥姨和楚姐姐之聪慧,想必不会坐以待毙吧。”
楚炎邱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明明是笑,却让穆臻看着是万般苦涩与凄凉。楚炎邱一扔酒塞,猛周一口酒:“呵,臻儿,你不知道……娘亲,早就走了……”
“当年,我们娘俩儿乘马车好不容易逃到了北周边境,结果我娘发现,自己已有身孕……但是那时我们也才到项城,要想到蔻山,还需半月有余。至于为什么非要到蔻山……这就说来话长了,我简明扼要,你且先听着。”
“我娘幼时就已成孤儿,被我师祖发掘后,就留在了蔻山派中,严薰殿师你可知道?那是我娘的师姐,一直待我娘很好,我娘也在蔻山过着惬意的日子。在遇见我爹之前,我娘除了历练,几乎从未下过蔻山,也不认识北周其他地方的什么人。”
“本来,娘亲是愿意留下那个孩子的,她想着,若是男孩,就当是给楚家留后……若是女孩,将来我同她姐妹之间也好能说说体己话。只是天不遂人愿,由于舟车劳顿,没到蔻山,我娘亲就流产了……”
“纵使后来到了蔻山,我们被山主安排在了温暖舒适的儒疆院,我娘亲的身子还是越来越弱,一日不如一日。但至少,那段日子是平静的。三年前,肖殿师给了我娘亲一颗的副作用极大的枯骨丹,就是一种服下虽能使人瞬间恢复到巅峰状态几个月,当然具体几个月,因人而异。但它也会慢慢消磨服药者的寿命,当药效在服药者体内消耗殆尽,服药者就只能去走黄泉之路了。但母亲为了能下山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事,不顾我与严姨的劝阻,执意服下了枯骨丹。”
“后来呢?”
“哎,后来啊……娘亲果然根据严姨给她提供的一些天风眼中的不完整的秘辛,在大凉当年发生蝗灾的县找到了那个当年‘冒死’上书皇帝的那个县令张廷的遗孀,那夫人处于种种原因,告诉我娘了一部分当年那县令所知的丑事。”
“那根本不是什么世人盛传的我爹欺君瞒上啊!那是从最底层的那个叫张廷的县令就已经受到了太后威逼利诱,写了两份数额不同的赈灾银两使用情况的折子!数额故意写多的那一份上报到我父亲手中,而正常的另一份则由太后的亲信黄门直接递到宫里!”
穆臻闻言,起初有些许惊愕,不过她转念细想自己身上的事儿,好像太后与凉皇的行为就不那么奇怪了。
“撇开太后不谈,你怨张廷吗?楚姐姐。”
“嗯……怎么说呢……最初我也是很激动,认为若是没有张廷的同意,张廷不为利动、不畏强权,之后的一切又怎会发生?”
“可是臻儿,你细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世人所推崇的不慕名利的。张廷的遗孀提到,其实张廷为人忠厚,但是正是因为太过忠厚老实,入仕多年仍不懂变通,始终是个芝麻官。纵张廷有满腹经纶满腔热血,也是无法施展的。那一年,当太后的亲信找到张廷时,一下子就捏住了张廷的命门,告诉他只要事成,就让他入京为官。从张廷的立场上,人家没有错。他是为了家人更好的生活,为了自己的才华得以展现,才如此的。”
“从另一方面,就算当时张廷坚持正直,不那么做。那么他自己也会因为知道了这个惊天秘密而命不久矣。况且,当年的凉皇与太后想要除掉楚家之心已坚,就算没有蝗灾,没有张廷,楚家在那不久,也会被灭掉罢了。”
“但是,以我对当今凉皇的了解,即使张廷再关键,也不过是凉皇的一枚棋子罢了。他断不会让一个知道他太多丑事的棋子活太久的对吧。”穆臻接着道。
“臻儿,你说的不错,这事儿虽然成了,但张廷在第二天就被暗杀了。不过据他夫人所讲,张廷对此事是早有预感的。他本人虽后知后觉朝廷不可能兑现承诺,甚至可能要杀他灭口。但他还是有机会将事情的经过完整的记了下来的,而且他还将他的夫人藏起来,并把手书交给了她,告诉她说除非出现你认为可以为楚家昭雪的人出现,否则,手书代代传。三年前,他的夫人被我娘接了回来,就在我的儒疆院的临院住。而张廷的手书,现在在我的书房中。毕竟要是想要逼凉皇下罪己诏,这可是重要的威胁哩!”
“哎,风气埋没人才啊~这张廷居然能看清当时看似繁盛的大凉只是表象,真正内里是不得民心,支撑不了多久的;而且懂得用证据留下皇家丑闻、在民间形成让百姓唾弃的不得民心之风来还逼迫皇家罪己以还他人清白。已经是有很高的眼界了!实乃难得之良才啊!”穆臻感慨道。
“是啊!顺着这个,我母亲与张廷夫人同道,一路溯源追查,从当年一些还算有些良知的参与此时的官员中得知了后面更骇人听闻的……”
“你知道吧,当年的太后,亦是很有手腕的女人。折子递到她手中后,她先后召来朝中各路涉及到此事的亲信,提前同他们知会好,又把她手中的那份折子交给吏部尚书沈佑那个死老头!这才有了朝堂上的所谓太守不畏生死,忠于皇帝!这才有了沈佑所谓的死谏!才有了我爹贪污大数额的赈灾银两!”
“当时我娘听了这些,差点儿没承受不住啊!我至今忘不了她被张廷夫人搀着进儒疆院院门时那苍白如纸的脸……和她临终之时同我讲起她所查到的一切时的泪流满面!要知道,母亲……母亲她回来后,身体就已经因为枯骨丹的副作用垮了!三天之后,就与世长辞了!然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凉皇与太后吗?嗯?”说道此处,楚炎邱气急,几乎是要拍案而起。
秋风吹过,楚炎邱手中的酒壶就那样被她徒手捏碎。剌坏的是楚炎邱的手,滴血的却是楚炎邱的心。慢慢的,楚炎邱又恢复了平静。有时,越是滔天恨意,表现的就越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楚炎邱的语气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臻儿,你要帮我,不仅要让凉皇罪己,我更要让他、让太后,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