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城,道门售票亭。
“你好,请问前往哪里?”售票员一抬头,便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看起来萎靡不振,面黄肌瘦,而且衣裳不整,毛发凌乱,仿若在尘土里翻了无数个跟头。
“请将这个交给城主大人,并告诉他故人唐吉来访。”那人将一张纸递过来,并说道。
售票员接过一看,是一首诗,其上有月歌的署名。
“您稍等。”售票员道,而后快步离开。
不久,月歌接到纸条与消息,惊喜不已,遂飞往玄关城道门售票亭。
还未落地,就看到一乞丐似的少年表情痛苦,蜷于地面抽搐。
月歌走近一看,方认出这是唐吉来。
月歌忙将唐吉扶起,急道:“唐兄!你这是怎么了?”
唐吉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两手紧紧抓住月歌的臂膀,咬牙道:“我要杀人,快找人来!”
月歌惊疑不定,见唐吉这副形态,忙将唐吉带回城主府,试图与唐吉沟通。
然而唐吉愈发癫狂,口中只嚷“杀人”,甚至好几次就要拔剑向月歌刺来,好在及时自行抑制住。
“这是瘾毒,城主,”月歌身旁一名守卫道,“我见过一些瘾君子,有嫖娼上瘾的,有看小说上瘾的,有吃石头上瘾的,也有杀人上瘾的,他们得不到需求时会发疯。”
月歌不得已,遂命士兵带来一死刑犯,缚于唐吉面前,任他宰割。
唐吉见了,如饿狼扑食,拔剑将死刑犯的胸口刺了个通透,方才恢复些理智,随即晕倒过去。
月歌将唐吉安顿好,守了一夜。
直到翌日清晨,唐吉方才迷迷糊糊醒来,直嚷头痛,月歌又唤来医生。
过了好一阵,唐吉终于镇定下来。
月歌忙问唐吉来龙去脉,唐吉告诉了他。
原来自那天唐吉杀死清家士兵后,仍意犹未尽,绝望之剑刺透敌人心脏的愉悦感驱使他想要前往南浦国击杀木支的妻儿,然而他的良知却竭力阻止他这么做。
“原本我应该从更近的城市穿越道门去了南浦国的,”唐吉道:“你知道我凭借什么挣扎到这儿的吗?”
“理…智?”月歌犹豫道。
“理智?你看见我的时候哪有理智可言,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欺骗。”唐吉道。
“欺骗谁?”月歌问。
“欺骗我自己。”唐吉笑道。
月歌:“怎么说?”
唐吉:“我告诉自己,月歌是玄关城城主,他可以帮我夷平女贞城,让我尽情穿心,于是‘瘾君子’驱使我来到了这里。”
月歌摸来两杯酒,递一杯给唐吉,平静道:“你没有骗自己。”
“不!”唐吉听罢却是抓住月歌衣袖,狰狞道:“你要阻止我,杀戮会毁了我!”
“然而…”月歌轻叹,“你灵魂深处的绝望,总归要释放出来。”
“我不想屠杀无辜的人。”唐吉低下头颅,轻声道。
“未开化的生灵可以吗?”月支问。
“我试过,将剑刺入一匹马的心脏,”唐吉躺了下来,缩回被子里,回忆道:“那种感觉,如同吃了春药的妓女遇上快枪手,比独自忍受还要痛苦。未开化的生灵承载不了太多绝望。”
月歌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仿佛下了某个决心,向唐吉道:“你先歇息好,我为你想办法。”随后出门而去。
唐吉用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闭上双目,回想起这两年的经历,忽然无比想念自己在仙野遗迹的家。如果管家在的话,唐吉心想,就不会有这些遭遇了。他在床上躺了一天,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月支真的还会回来么?做什么事需要用到十年?管家为什么放心地让自己去探险,或者说…为什么狠心抛下自己?如此胡思乱想直至深夜,方才入睡。
次日正午,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将唐吉从睡梦中吵醒,须臾,门口进来一人,正是月歌。
“唐兄,万民俱备,只待你去宰杀了!”月歌一进来就高声道。
唐吉不解其意,问道:“怎番说法?”
月歌神秘一笑:“你随我来。”而后将唐吉带到玄关城的城墙上。
玄关城坐落在和之国北部边境的一座高山之上,穿过巍峨的玄关城,就能达到邻国南约国境内。
“这是玄关城守军中最优秀的九十九名修士,”月歌又指着城外一队人马道,“现在他们归你了。”
唐吉不解地看向月歌。
月歌看向城外的远方道:“距此地四百里处,有一小城,名唤文元城,隶属南约国,你率领玄关城精锐将它攻下,城中男女老少、将士平民皆可任你处置。”
——“处置…你的意思是?”
——“将文元城攻陷后,你想刺死谁就刺死谁,让他们淹没在你的绝望之海中。”
唐吉死死地盯着月歌,咬牙道:“我不想屠杀无辜的人。”
“仙野二十国的战争一触即发,总要有人敲响第一鼓,”月歌负在背后的手微微颤抖,强作镇定地说道,“而这一鼓,就由玄关城来敲响罢。”
月歌又将双手扶在城墙上,徐徐道:“我并非让你去屠杀无辜的人,而是让你代表玄关城,去侵略。一人戮一城,为屠杀,屠杀者丧心病狂,被屠者冤天屈地;一城戮一城,是为侵略,侵略者名正言顺,被侵者死有余辜。”
“是这样吗?”唐吉呼吸有些急促。
“战争年代没有怜悯,死亡才是唯一的诗篇,你杀的人再多,与二十国战争相比,也不过九牛一毛。”月歌道。
唐吉默然,复问:“我们擅自向南约国宣战,和王那里怎么交代?”
——“都死了,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唐吉犹豫不决,两年来发生的一切全超出了他的预期,虽然杀清家士兵时杀得痛快——他一生中也仅仅杀过那三十五名士兵与玄关城一名死刑犯,但是如今,上万无辜民众都将因他而死,这是他所踌躇的。
“我……”唐吉看向月歌,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无话可说。
他轻叹一声,飞下城去,落在战车上,回首遥望月歌,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