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煜派了国舅东垒子红毯十里出城迎接,东垒子是洛煜母亲的兄长,三朝为上卿,是东洛的元老,也是洛煜的宗亲,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派东垒子亲迎漓王厉骁,彰显了洛煜对漓王的尊待。
随行的有季子青和曹墨,曹墨一路观去,厉骁此行人数不多,约二十余人,陪在厉骁身边的六人穿着便服,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还有四五名官吏,剩余便是普通侍从。
在洛宫,风岩和众官一道陪同洛煜在华清殿前迎接厉骁,风岩今日才细细打量了洛宫,宫殿早已装饰一新,青砖铺造的华清殿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远处的华清池,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在湛蓝的天空下,洛宫显得格外辉煌。红毯沿着台阶一路铺去,望不到尽头……这番隆重和细心,洛煜果然城府极深!
风岩看向洛煜,今日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一袭镶着暗金色龙纹的长袍,佩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在锦衣华服下更是衬得气宇非凡,这般装扮较之平日显得隆重且浮夸,她低下头来不禁会心一笑,刚好洛煜望过来,将她的笑意尽收眼底,倒也打量了下风岩。
今日风岩着一身深蓝色棉质长衫,袖口绣着暗红色云朵花纹,乌发被一顶羊脂玉发簪束起,腰系青色玉带,整个人高洁雅致之极,观他面庞,与素日一般,面色略黄,但眼神明亮,如星河灿烂,他不禁想着这风岩过不了多久便会成为洛城闺秀们的梦中郎,不禁也戏谑一笑。
正想着,侍卫来报,厉骁来了!
厉骁终于来了,风岩此刻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万马奔腾。
是这厉骁,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也是这厉骁,因为父王的拒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从此性情大变,一时间,愤怒、怨恨、怜悯同时跃上心头,所谓的百感交集,大约就是如此吧。
已经看到仪仗了,洛煜率众人迎了上去,站在国舅东垒子旁边的男子,身高七尺,身材略微瘦削,面部冷峻,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穿得也并不华丽,寻常的深色长袍,束了个简单的发髻。这定是厉骁了,洛煜尚未开口,厉骁便抱拳说道:“叨扰洛王了!”
“哪里,荣幸之至!”较之厉骁,洛煜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寒暄过去,洛煜带着厉骁一并往殿内走去,风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厉骁,这个厉骁倒不是浮夸之人,待人接物也是干脆利落,倒跟自己想的有些不同,正想着,忽然见厉骁朝自己看了过来,那眼神有观察,有考量甚至还有一点点疑惑。
风岩想挤出个笑容来,却始终做不到,只能默默低下来头。
厉骁走到风岩身边停了下来,看向洛煜道:“这位公子看着倒是眼熟,我在东洛并不故人,看来洛国与我有缘。”
说完并不逗留,笑着看向洛煜,随着一道走了。
风岩怔在那里,心中一惊,以为自己扮作男装,又粉饰了脸面,无人能识得自己,但终究和画像中的自己有几份相似,那厉骁得了画像必是揣摩了许久,倒是和自己熟识了,心下便暗暗警告自己:万事谨慎,不可马虎。如今布下天罗地网搜捕自己的人就在眼前,自己还不得洛煜完全信任,并不敢指望洛煜保全自己。
晚宴设在御花园,初夏时节,时气回暖,洛煜特地在御花园布置了精致的戏台,宴席分两列铺开,中间铺设了精致的地毯,灯笼簇拥,很是亮堂,悠扬的琴声萦绕,雅致中透露着奢靡。
风岩和曹墨、季子青一同陪着出席,金丝楠木制成的雕花宴台上铺设了江南丝缎,上面银壶金杯,玉碟数个,个个都是绝品菜肴:
四品乾果、一品官燕、御菜五品: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
解腻的粗粮:金丝烧麦、绒鸡待哺、慧仁米粥
另有甜点、水果数盘。
厉骁向洛煜敬酒,说道:“多谢洛王款待,这露天晚宴,甚是有情致,洛王快意人生,让人艳羡!”
洛煜一饮而尽,觥筹交错间,醉意中夹着稍许得意“这露天宴会我摆了好几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能辜负了美景美酒。”
他又举起酒杯道:“对酒当歌美景是一;山珍海味美食是二;歌舞升平美人是三。漓王必定要多住几日,体味下我洛国的美景美食和美人啊。”
觥筹交错间,美人们袅袅婷婷便舞了起来,一时间,音律四起,笛声、琴声、古筝此长彼消,整个御花园灯火通明,一派奢靡。
风岩看向豪饮的洛煜,心中暗想:洛煜这般如此,是学了刘玄德的韬光养晦术,不过那厉骁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未必骗得了他。”
她看向厉骁,虽还是一张冰块脸,倒也很是配合,得体地饮酒,配合着洛煜尽兴。
一支广陵散奏起,云样的水袖朵朵绽开,舞娘们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舞编的不错,风岩从小不识女红,因着安然公主的缘故,从八岁开始便习舞、编舞,天资聪颖的她舞艺自是一绝,对编舞也颇有心得,这曲广陵散,前奏轻缓,后劲凛冽,动静结合,非常适合展现风姿,这编舞者想来也很通诗书,将情感表达得很到位。
舞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谩催鼍鼓品梁州,鹧鸪飞起春罗袖。锦缠头,刘郎错认风前柳。
忽地,云朵散开,一曼妙女子,水袖拨开云层,莲步移来,仿若仙子从蓬莱中飘来。居然是叶海心!
乐律渐急,此刻天上一轮明月初起,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一曲终了,叶海心额首示意,慢慢撤去,众人还沉浸在如诗如画的舞蹈中,倒是厉骁先鼓起掌来,笑道:“洛国真是人才济济,这舞艺也比我漓国强很多,下次让我漓国的舞娘们过来学学。”
洛煜笑道:“这舞是我曹将军的义妹叶海心编的,洛国有贵宾,都是她亲自领舞,她习舞十余年,又天资聪颖,颇有心得,洛国不敢与漓国相较,漓国这次大败辰国,威震天下,让诸国佩服,我洛国便只能在这些歌舞上聊以**了。”
风岩听得心中又是一痛,不觉看向厉骁,那厉骁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容,说道:“洛王自谦了,这次齐王寿辰,我专门到贵国来搜罗珍宝,以给齐王备寿礼,明日我会带属下们一起到洛城好好逛一逛,看看有什么民间珍品,也不虚来此一趟。”
好一句“洛国实力雄厚,齐王和诸国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厉骁果然不是善辈,洛煜假装没听明白这一句,顺着说道:“洛城虽不如漓国富庶,但民间说不定也漓王中意的珍品,我洛城属望隆街最是热闹,明日我让季子青和风岩陪你们去逛一逛。定不会让漓王白来一趟的。”
“有劳洛王了。”厉骁向洛煜敬酒,二人各怀心事,宴席在杯来盏去中结束了。
御书房里,此刻已是子夜,洛煜、风岩、季子青、曹墨还在议事。
“今日下来,你们有什么看法?”洛煜单刀直入。
季子青一贯稳重,此刻倒先发了言:“我今日观察下来,那厉骁言语不多,城府颇深,名义上为齐王备寿礼,实则不会是借此机会查看我洛国实力和地形吧?”
曹墨也回应道:“我和子青一样,也怀疑厉骁借机查看地形,那厉骁刚灭了辰国,正是雄心壮志,不排除他有进一步攻击他国的可能。”
洛煜沉吟道:“我也有此担心,所以提前都做了部署,明日子青和风岩陪着厉骁等人,防止中间出岔子,曹墨暗中侦查,注意他的随行人员,有情况立即报我。”
风岩一直静默着,洛煜问道:“风岩,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风岩脑中又出现了安然公主,她静默了下,回到:“齐王独领天下,诸国仰其鼻息生存,辰国或许不得乖于齐国,所以齐王借由漓国灭了辰国,如今齐国实际掌管着辰国,可见我们看得不应该是眼前这个人,而应该是背后那个人。”
洛煜一怔,问道:“你说这次厉骁来东洛是齐王来探我们虚实?”
“臣不这么认为,诸国都希望得脸于齐国,被齐王所青睐,如今风头正劲的毫无疑问是漓国,但齐王对有一国有着特殊的情感,厉骁自然不愉,譬如学生,谁都希望自己是先生唯一的得意门生,譬如宠妃,谁希望君王心里还系着另一美人?”风岩回到。
曹墨难得反应敏捷,问道:“你说的齐王有特殊感情的就是我们东洛,我们洛王吗?”
风岩看向洛煜,终究点下来头:“正是洛国,厉骁忐忑,或许是想离间齐洛之间的关系,此行,风岩认为十有八九是来找把柄的,我们务必万事小心。”
洛煜默默听着,虽然间接提到了安然公主,终究一切都是事实,眼下厉骁突访齐国,绝不会是齐王授意,谷一这几年在诸国都安插了内应,洛国的一举一动并不需要厉骁来打探。
他吩咐道:“这几年为了遮人耳目,放松齐王对东洛的警惕,我们已经做了很多隐蔽工作,现下形势,子青、曹墨需加强戒备,切不可让厉骁等人看出任何端倪。”
回到清风堂,风岩辗转反侧,一直睡不安稳,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年少的时光,有一次齐王寿辰,她跟随着父王前去齐国贺寿,在齐国她见到了安然公主,那时候安然十二岁,她八岁,两人一见如故,安然拉着她到自己寝殿,跳起了一支精美绝伦的舞蹈,因着父王的宠爱,西陵蔷一贯只爱诵读诗书,对音律舞蹈从不曾感兴趣,但那日安然舞起的身姿却再也法从她脑海中挥去,眼前的少女,松松地梳了一个飞仙髻,插一支步摇,红珠暗金,虽是豆蔻年华,却衬托得贵重不凡,随着音律,她缓缓展开水袖,晶亮的黑眸由下及上慢慢睁开,明媚娇艳的脸蛋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忽如间水秀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瓣瓣落香。乐律时快时慢,安然公主或疾飞高翔如鹊鸟夜惊,或轻步慢舞似燕子赴巢,但自始自终她都保持从容而舞,气息稳重,神色淡然,带人进入一番形舒意广之境。那个下午,西陵蔷被安然公主的舞技彻底折服,她看着风姿卓越,瑰丽夺目的安然公主,想舞动的心慢慢燃起……
犹记得安然舞毕,她拉着西陵蔷的手一路跑到天台,她们扶栏远眺,安然公主指着东方,眼神娇羞又坚定:“那里就是东洛国,我以后一定要嫁给洛煜。”
那个温暖的秋日午后,西陵蔷不知道为什么初次见面的安然公主会絮絮跟她说这么多,或许是安然纯粹觉得自己投缘,或许是深闺公主的心絮只能讲给同等身份的别国公主听,或许也是让她传达她心系东洛王子的情衷,让莫煜不能再随便婚配……无论何种,安然公主对莫煜的情意已刻骨铭心。
三日后,西陵蔷随父王离开齐国,齐王和安然公主亲自送行,安然公主拉着西陵蔷的手恋恋不舍,跟齐王道:“要是蔷儿是我的亲妹妹就好了,我就有个伴了。”齐王这才打量这辰国小公主西陵蔷,见她眉目清俊,很有一股勃勃英气,不觉道:“这小公主和我家安儿却是有几份相似,怪不得二人投缘呢,不过你们小公主虽然年岁小,却看着稳重异常,气度不凡,要是个男儿怕是大有作为啊。”
辰王宠溺地抚摸西陵蔷的乌发,嗔怪道:“这孩子一点不像女孩子,只爱看书,对女红一点没有兴趣,只怪我把她宠坏了,以后可还怎么嫁人。”
风岩从梦中惊醒,父王的声音犹在耳,如今却是阴阳两地,这一夜,她几近失眠,想到了父王,想到了安然公主,想到了明日要陪同的厉骁,还想到了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