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左暮和司徒吟登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站台上旅客、送站的人，还有一支军人混杂在一起，人流熙熙攘攘，交织着各式声音，令人烦躁不安。
要在这样的环境中辨认出可疑的人实在很难，看着一张张行色匆匆的面孔，每个人都有被怀疑的理由。
左暮和司徒吟的座位是并排紧挨着的，司徒吟靠窗，左暮在过道一侧，他有意戴了一顶绅士礼帽，且把帽檐拉得很低，帽檐可以遮住他眉毛以上的部分，与此同时，他打开一份报纸，翻开的版面能够遮盖他的脸部。
在火车鸣笛以前，左暮以极快的速度站起身来，向厕所方向走去。
司徒吟尽量表现出自然的表情，但无奈定力还不够，所以屡屡向窗外望去，透过车窗能看到外面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几乎都挥动双手前来送行。不时地，也有几个拖着行李箱，喘着粗气使劲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在最后一刻赶火车的人。
看起来没有人可疑。
“呜——”鸣笛声响起，座位开始抖动。
但身边还是无人落座。
糟了，想必左暮已下了车，如果火车启动后还没有人落座，岂不是白忙一场？司徒吟越想越忐忑，于是索性低下了头，不让别人看出她的表情。
第二、三声鸣笛声接连响起，火车终于动了起来。
怎么办？司徒吟揪着心，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压低了礼帽的男人坐了下来，他的身形
、着装、看报纸时的动作和左暮几乎一样。
“你……”司徒吟正想说话，却被身边的男人打断了。
“嘘，我不是左暮。他已经穿着我的衣服下车了。”
金蝉脱壳了。司徒吟舒了一口气。
当然，同样舒气的还有车窗外另一个女人——她戴着一顶黑色的女士渔夫帽，帽檐被拉下来不少，网格中只露出一对明眸，表情冷峻地透过人群的空隙望着列车的其中一节车厢。
晚上九点三刻，韩家对面的小旅馆内。
左暮已在其中一个黑暗的房间中等了将近三个小时，自落日以后，周围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中，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不能开灯。
黑夜中，左暮的眼睛如秃鹰一般，透过黑暗直勾勾地盯住马路对面的韩家。
窗外除了黑暗，还有无声的寂静。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不过片刻人就会感到尤为烦闷和枯燥，但左暮一直在忍，他相信对方一定会出现，只是迟早罢了。
忽然，从外面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野猫啼哭的声音，如弃婴惊惧而连续不断地吼叫着，左暮定睛一看，果然见到一个身影正缓缓向韩启颂家移动，看起来步伐轻盈，不久便闪进了屋子，随后屋内亮起了微弱的轻微抖动的光线。
左暮悉心确认过附近无人后，迅速来到了韩家门口。
他贴住大门倾听屋内的声音，然而里面并没有动静。
左暮只好悄悄来到窗边，但两边的窗帘早已被拉下，一直都呈闭合状。
不过庆幸的是，窗帘并没有完全被拉紧，中间还留出一道浅浅的缝隙，从中渗出一丝微弱的烛光。
左暮蹑手蹑脚地凑近，脸庞几乎抵住窗户，透过缝隙，他能看到屋内一缕狭窄的空间，那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手摇式的留声机。
紧接着，一个全身被黑色衣服包裹着的人走进了视线中：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走路时体态轻盈，胸部隆起——这分明是个女人。
没错，她就是左暮一直在找寻的女子。
只是她侧面而立，头部也包裹着像是黑色围巾一般的织物，因此无法看到她的脸。
她要做什么？左暮心想。
或许是觉得有些闷热，或许是觉得已经安全了，黑衣女人正想把头上的织物解开，忽然窗外不知何处又传来了一阵野猫的嘶吼。
黑衣女人警觉地转头望向窗外，朝左暮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左暮机警地迅速转身躲到窗边，但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被发现，他刚想深呼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窗沿上竟有一双深色的猫眼正盯着自己。
接着窗帘动了几下，随后就被里面的人彻底拉死了。
等到那野猫转身离去后，左暮又侧过身体试图透过缝隙向里张望，只可惜两道窗帘已完全闭合，毫无缝隙可言。
随后，屋内传出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听得出来，这音乐是从留声机里发出来的。
奇怪，为什么她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听音乐，左暮感到疑惑。
不好！
左暮旋即意识到了不妙，立刻跑向韩家的后门，他曾从巡捕房拿了后门的钥匙，可以立刻进入韩家。
然而，后门早已被人打开了！
左暮打开手电筒，从后门迅速跑进屋内，在韩家一楼快速搜寻了一遍，屋内的烛光还亮着，留声机的盘面仍在不停地打转，唯独不见的，是那个黑衣女人！
一瞬间，左暮终于明白这黑衣女人播放乐曲的目的：想必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人跟踪，因此可能是借用乐曲来掩盖自己逃离过程中发出的声音，尤其是打开后门时发出的“吱嘎”声。
又上当了！
无奈之下，左暮又往二楼走去。
但行至楼梯一半，他就闻到了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这空宅里的味道——血腥味。
借着手电筒的光，左暮迅速跑上楼。循着气味来到主卧后，他看到靠近床边的地板上果真有一大滩血，还有一条血路从床沿处直达衣橱。
房间里的血腥味异常浓重。
左暮走近衣橱，把手电筒对准橱门，刮在上面的大片血迹已经预示了橱内的不堪景象。
左暮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七八块被牢牢钉在橱内的木板——这些上下排布的木板构成了第二扇门，死死地封锁了橱内的空间。
透过木板之间的空隙，左暮看到里面竟倚靠着一具全身已经被刀捅得千疮百孔的女尸！
尽管面部被人为地摧残过，但还不至于彻底毁容，结合衣服的样式，左暮立刻就认出这具女尸的身份正是程璐璐！
但要更为详细地观察尸体，眼下只能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去观察，这令尸体看上去更为瘆人。
没有任何办法，左暮只好沿着一道道缝隙去观察，不过好在木板之间连接得并不紧密，因此缝隙并不算小。
与此同时，他又闻到了一股汽油的味道，从楼下源源不断地传了上来，气味越发刺鼻。
左暮意识到，楼下已被人泼了汽油，虽然不确定那个人是否就是黑衣女人，但有一点非常明确：有人要彻底烧毁韩家以毁尸灭迹！
左暮知道一旦他下楼，意味着再回来查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有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对尸体的分析，他才有希望获取对破案至关重要的线索。
于是他努力说服自己冷静。
他用手电筒照着尸体，从上而下尽可能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尸体的脸部被人连刺了至少十刀，但脖子上没有刀痕，心脏部位也没有被刀刺入过，大量的伤口集中在了腹部和臀部。
可见凶手刻意避开了一刀致命的地方，似乎要令程璐璐在痛苦中极度惶恐地死去。
忽然，一楼传来“倏”地一声，汽油被点燃了，瞬间火光在屋内肆意蔓延，浓烈的烟味向四处扩散，并不断地窜向二楼。
左暮咳嗽了两声，但他还是没有放弃。
除了尸体，他还透过缝隙在衣橱各处找寻着可能的线索。
火势越发大了，烟雾已充斥二楼，四处一片混沌。
终于，在衣橱的一侧，尸体手指的上方，左暮意外地发现了一串字符。
字符是用血写出来的，歪歪扭扭，看起来不像是汉字或数字。
左暮屏住气，他明白留给他逃生的时间已经不多，但眼前的字符应该是程璐璐在临死前使劲全身最后的力气写下的，而且线索一定跟凶手相关。那么字符究竟是什么意思？
左暮绞尽脑汁思考着，但已经感到有点无力。
忽然左暮恍然大悟：程璐璐当时已处于濒死的状态，她虚弱地靠在衣橱边，因此绝不可能横向地写字，应该斜向去看那些字符！
这样看去，除去滴落下来的血渍，那几个符号终于变得隐隐可辨——“paw”。
但此时的现场已完全不允许他再做更为详尽的调查，左暮迅速起身跑到一楼。
然而一楼的各式木质家具早已陷入火海中发出“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在左暮的四周几乎形成了一个火圈，火焰近乎高到左暮的胸口。
一阵浓烟袭来，左暮低下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再次抬起头时，恍惚中他看到火海外站着一个女人，漫无表情地看着熊熊烈火。
左暮认得她，她的长相竟与照片里的林柔娇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