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法租界内，虽已过了白露，“秋老虎”却仍在肆虐。
正午天气炎热，路上自然没有多少人，挑夫、人力车夫及各式小摊贩构成了街头流动主力军，热浪下他们浑身是汗，顾不及观望路上发生的一切，似已被生活和那些嚣张跋扈的有钱人折磨成了彻底的奴役，只顾低头，神情吃力而颓废。
已经是收到修女带来的纸盒第二天。
左暮驻足在一个狭小破烂的巷口。他朝里望去，地上尽是腐烂的菜叶和鸡鸭的粪便，散发出阵阵恶臭。
不过巷子里的石阶上倒坐着几个年迈的老人，岁月已在他们脸上刻下深深的纹路，除了靠头发长短依稀可以辨别，远看下几乎分不出性别。
巷口有一块陈旧的木牌，只到半人高。上面刻制的文字已经磨平，“德湘巷”这三个字隐隐可见。
左暮寻找过去，在中间一座破旧不堪的屋子外面看到了“40”的字样。
门虚掩着，只露出一掌宽的缝隙。
推开门进去后，墙角处不时传出老鼠仓惶逃跑的声音。
屋内没有什么光亮，左暮抬头看到楼梯上有一个房间。门紧紧关闭。
他打开手电筒上楼，有很多年数的木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兴许是有人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所以房间里并没有动静。
左暮转动旋钮后，八音盒发出了音乐。他轻叩了几下房门，侧耳倾听。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房间里传来了走路的声音。
不久，门梢从里面被拔开了。
左暮缓缓推开门，只见一个包裹着头巾，身着一身黑衣的女子侧身站立。
“关门吧。”女子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气定神闲，面对有人到来丝毫不见紧张。
“我很好奇。”左暮同样镇定。
“好奇什么？”
“你想怎么杀害我？”
“我为什么要害你？”
“蕾莎，不要再演戏了，卸下你的面具。没有人比你更知道真相，也没有人比你更加心虚。”
一瞬间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女子转过身来，轻轻摘掉头巾——果然，她就是昨天在教堂自称为蕾莎的女人，也是另一个蕾莎口中所谓的蔡婧。
但她仍然沉默着，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似乎对左暮的话感到吃惊。
“怎么了，蕾莎夫人？”左暮微微一笑，眼神里透露出犀利的光芒。
“你……”
左暮只字不提“蔡婧”二字，却反倒令对方无言以对，写在脸上的淡定逐渐退却，仿佛原先自信满满的计划突然遭到了变卦一般。
“是什么让你感到如此失落，蕾莎夫人？这一点也不像昨天在凶案现场的你。噢，对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里，女子突然大笑出来。但表情却已然冷峻了许多。“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如今这巡捕房都是一群慵懒无能的泛泛之辈，没想到还有人这么机智。没错，我就是蕾莎，那日在教堂时我便已亮明身份了，有什么问题吗？”
“但恐怕你心里所想的，是想让我把你当成蔡婧——一个被你虚构出来的女人。”
“蔡婧？我不认识她。”蕾莎把头转向窗外。
“事到如今，你倒是很能装。既然如此，我便把真相分析给你听。”
“是吗？那我只好洗耳恭听。”
“昨天在教堂时，你自称为蕾莎，是圣埃蒂安教堂的创办者，没错，这就是你的身份。
然而那个在花园里清理的女人却与我要调查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任你摆布的一枚棋子罢了。”
蕾莎珉了珉嘴唇，转向左暮。
左暮继续说：“当时她行为诡异，尤其是在我行将离开教堂时喋喋不休地给我暗示，这差点令我信以为真，让我误以为她是一个重要的知情人。然后我跟她相约在茶馆见面，她自诩为被迫害的蕾莎，而指认你是恶毒的蔡婧。
直到那时，我还仍然被你蒙在鼓里。不得不说，你布下的局可真是迂回。
但你似乎有点自以为是了，蕾莎夫人，正如言多必失，你难道不知道越复杂的局不经意间反倒会呈现越多的漏洞吗？”
蕾莎淡然一笑，眼神闪烁，不知往哪里定焦。
“你现在的眼神透露出迫不及待想知道破绽在哪里的冲动，对吗？告诉我，这是什么颜色？”左暮取出一块红色的手帕在蕾莎面前摊开。
蕾莎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虽然幅度很小，在双方接近对峙的情境下却很容易就被左暮捕捉到了。
“这……”
“不需要犹豫这么久，蕾莎夫人。因为你根本就看不清它的颜色。你是色盲。”
“即便如此，又怎么样？”蕾莎终于愿意说话了，但此时的语气充满倔强，故作镇定。
“这是最大的漏洞。昨天有一位修女专程到巡捕房送来一个纸箱，拆开后我在里面发现了八音盒，以及一封信。这一切都是你准备的，对吗？
你知道我们的调查进展已经到了圣埃蒂安教堂这一步，于是匆忙之下临时用林柔珍的名义写下这封信，企图把我引诱来到这个房间，然后杀了我。只可惜你精心准备的信反倒成为了阻碍你计划的绊脚石。”
“什……什么？”蕾莎断断续续地问。
“如果那封信是林柔珍在两年前离开教堂时写的，经过折叠后的宣纸绝不会这么有张力，一定是你写好不久后为了晾干，一直摊开着，直到送出前才折起来。还有，你在匆忙之下将信中标注的蓝色圈圈看成了红色，这与你昨日认错茶壶的颜色如出一辙。很明显，这封写好不久的信其实出自你手。”
“假如事实如此，你岂不是来送死？你在试探我。”
“所以你还欠我一个回答，蕾莎夫人，你准备如何杀害我？”左暮直视蕾莎的双眼，只是对方始终回避，最后干脆低头看着桌子的一角，如同那里就放着一把尖刀。
“噢，对了，还有关于你的真实身份。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不相信你是‘蔡婧’对吗？”
蕾莎抬起头来，她的确很在意，以至于眼神中已露出一丝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