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自无密不透风的墙,自打巡捕房上门调查以后,坊间对于这家老牌布行的继承人吴崇光下落不明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更有各式鬼怪索命的谣言四起。
既然街头巷尾都已传开,缺少顶梁柱的崇光布行只好以修整的名义暂时关之大吉。布行里三名伙计早两天已被遣散,只有财务总管——年迈的赵得生留下来照看着店。
而吴崇光之妻邹素媚也因忧虑过度致精神萎靡,终日闭门不出。
一早,赵得生接待了前来调查案件的左暮和司徒吟。
赵得生虽然年数已高,但精神颇佳,沏茶动作稳健利落,从一进门开始,左暮就暗中观察他的用手习惯,不过他惯用右手,这与左暮推测凶手是左撇子的特征并不相符。
“赵总管恐怕是看着吴先生长大的吧?”左暮用手揩了一下桌角后微笑着问。
“你为什么这么说?”
“吴先生已失踪多日,邹太太精神不佳,家里的小工也遣散了,但这布行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想必您兼任了吴家的生活总管。另外,看您行事有条不紊,对布行各式摆设了然于心,却丝毫没有半点佣人的拘谨,想必是已是半个吴家人了。”
“你说的没错,所以你想了解吴老板的为人?其实他是一个性善之人,做生意也是童叟无欺、立信为本,只是年轻时略有冲动,至于结识狐朋狗友之流的应该没有,当然也不会在外树敌。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写恐吓信给他。如今生死不明,真是令人堪忧呐!”
性善之人?一旁的司徒吟露出鄙夷的神情。
“虽说如此,但吴先生在两年前却犯了一件错事,想必您知晓一二吧?”左暮问。
赵得生听后,端茶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唉,那是他所犯下过的最大的糊涂。两年前中元节当晚,他与客人在外谈生意,酒足饭饱以后路过林家,不知怎么地就犯下花田之错,害得人家姑娘跳井自尽。”
“当年吴先生可花了不少银子私底下摆平此事吧?”
“是啊!你可别在邹太太面前提起这事,至今她还不知道呢。”
“林家那姑娘叫林柔娇?”
“好像是的。”赵得生回忆过后点点头。
“她真的死了?”
“这什么话!那姑娘的尸体在自家井里浮了两天两夜才被街坊邻居找到,据说捞起来后已是全身浮肿,岂会出错!”
“不会吧?两天两夜?在自家井里淹死,怎么会过了那么久才被发现?”司徒吟插话进来,但声音却不低。
赵得生赶紧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示意切勿被楼上的邹太太听见。随后压低嗓门说:“林家姑娘的父亲早几年过世后,家中只剩下妻女二人相依为命,姑娘的母亲据说早年得了失心疯,神志不清,在她女儿死后,更是精神受挫,相传在一个夜晚跑至荒郊野岭寻死了。”
左暮听罢,微微皱眉思索,并未说话。
“怎么?吴先生的案子跟这事有关?”赵得生显得有些谨慎。
“还在调查。”
“这不扯犊子了嘛?虽说林家姑娘是可怜之人,但死人怎么会来报仇雪恨呢?”
“赵总管,本月二十九日,吴先生的店里来过哪些客人,你是否还有印象?”
“有,凡是去吴老板办公室洽谈的人都是由我接待过去的,印象中当日吴老板接待过三位客人,一位是在工务委员会就职的陈煦光先生,他是专门为了在结婚纪念日给太太送礼而来订制旗袍的;一位是花旗银行的戈丁先生,他来讨论布行在银行的贷款事宜;还有一位,呃……自称是在江浙地区从事纺织实业的沈先生。”
“江浙地区纺织业不亚于上海,再者崇光布行生意每况愈下,他不会是来采购的吧?莫非是吴老板的朋友?”
“不,像是第一次来,我对他没有印象。”
“他有留下联系方式吗?”
“好像没有,不过我还是再去簿子上查一下为好。”赵得生说完便起身走向外间。
左暮端起茶杯正要喝水,突然听到身旁的司徒吟一声惊呼,他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循着司徒吟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楼梯中间,惊惧的眼神死死地游走在两人之间。
左暮一眼便认出她正是邹素媚,只是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她竟憔悴了不止一点。
“林子樱……林子樱是谁?是不是鬼?是不是害死了我先生?”邹素媚自言自语着,踉踉跄跄地跑下楼梯,颤抖着双手,一只手死死捂住一本笔记。
“邹太太,先冷静点,你手里的笔记能否借我一阅?”左暮意识到她格外在意这本神秘的笔记。
邹素媚一脸疑虑,慢吞吞地把笔记递了过去。
笔记是吴崇光记载日记用的,一直写到他失踪的当天,其中有两篇提到了恐吓信及林柔娇。
吴崇光在这两篇日记中,于八月二十二日提到“恐吓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办公间的桌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世界真有鬼魂?”,后于八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在他失踪当天,专门写下一篇:
“罢了,罢了。
若真是你要来索命,就快点现形。何必屡次三番偷偷留信给我?
两年前的今日,我确强暴了你,但你跳井身亡并非受我强迫,
去年今日子夜,我在你坟头祭拜,不料你却变本加厉,难道喝了孟婆汤还不甘心,非要回人间索我性命不成?
下午请了大师授我驱鬼之术,今日子夜,我会再来祭拜,看在我如此诚心份上,望你善罢甘休,从此在阴间路上好走,过往恩怨就此勾销。”
想必邹素媚是因为看了他丈夫的笔记才变得如此一惊一乍,左暮心想。
“啊,左探员,我刚才去翻阅了一下簿子,确实没有登记过这位沈先生的信息。”赵得生把邹素媚扶到沙发坐下后说。
“赵总管,吴老板的日记里透露了当天还约了一个风水师,你对此人有印象吗?”
“风水师?”赵得生费劲地思考了一番。正要说话,却被邹素媚打断了。
“有,什么沈先生,就是一个看风水乱算命的骗子!”
“这么说来,邹太太见过他?”
“先生失踪当天下午,我正巧从外面回来,路过先生办公间时,恰恰听到他们在聊丧葬祭拜与风水之事,我当时就觉得有些阴森可怖,但并未多想。你说的那个沈先生,估计就是这个人。”
听到这里,赵得生的表情有些僵化。左暮瞟了一眼后假装没有看到。
“应该是他。邹太太,这本笔记是在哪里发现的?”
“今早我在他衣橱里找到一把钥匙,想到了他办公间里有一个抽屉是紧锁的,然后便尝试了一下,果然能够开锁。打开抽屉就看到了这本日记,万万没想到,他惹祸上身,真是活该又可恨。崇光布行,可是公公一手创下的基业,眼看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那个抽屉里还有什么?”
邹素媚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于是左暮转而问赵得生,“赵总管,能否带我去一趟林柔娇的坟头?想必你是知情的。”
赵得生瞅了一眼邹素媚,但见她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就答应了左暮。
随后,左暮和司徒吟就在赵得生的引路下来到了两年前埋葬林柔娇的坟墓。
坟头坐落在近郊一座小山间,据赵得生说,林柔娇死后,正是他按照吴崇光的要求,在这里找了一块坟地埋葬了林柔娇,当时也并未测过风水。
左暮走近坟头,发现坟前并未有烧过纸钱的迹象,而墓碑周边杂草横生,此外前天还下过暴雨,坟地周边很是泥泞,但地上却无其他人的脚印,他推测近日根本没有人来祭拜过。
“吴老板失踪当日曾在日记中写道子夜时分会来这里祭拜,但最后却并没有出现在此,必定是中途遭遇了不测。他瞒着太太只身出门,自然不会携带纸钱蜡烛。”左暮说这话时与赵得生四目相对,对方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急忙视作认可地点头。“赵总管,您去沿路的香烛店打探过吗?”
“这倒是没有,布行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行,打探的事就交给巡捕房吧。邹太太一人在家,您有事不妨可以先下山,我还需要在附近转悠一番。”
“好的,有劳二位了。”
赵得生随后离开了坟地。
见他已经走远,左暮便循着他的脚步,跟进了一段路程,然后在一个较为清晰的脚印边蹲下悉心观察。
“你做什么?难道你怀疑是他!”司徒吟紧跟上来说。
“印痕前后均匀清晰,目测脚长二十三公分,帮我记着。”左暮伸开拇指和食指比量后说。“走吧,跟我再去一趟林家。”
“为什么啊?”司徒吟嘟起嘴不解地问。
“来就是了。林家有蹊跷。”说完,左暮便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