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开始下落,工厂的大喇叭也停止传播那毫无意义的噪音。已经过了饭点,大食堂里的客人也基本离开,这里工作人员终于可以在劳累之后享受片刻安宁。
在这难得又宝贵的安静中,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矗立在门口,遮挡住耀眼的阳光,显得十分碍眼。这老人的衣着十分古怪,在这大夏天裹着破洞无数的大绿色军袄,用一根麻绳系着,袄子没有扣子,而且露出的棉花也沾染着油渍,白中连缀着许多暗黄色的斑点。单薄的打着补丁的长裤上满是灰尘,绿色的胶鞋上沾满泥土,破旧不堪,脸上更是说不清是什么奇怪颜色。他的胡子倒是雪白整洁,异常干净,与肮脏的衣着十分不符,显得格外突兀。
老人的目光混浊而呆滞,仿佛透不出一丝光亮,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桌子上的剩饭剩菜。正在桌子旁边和女服务闲聊的胖厨师觉察到老人异样的目光,他拿起擀面杖像门口走去。这厨师身材真的臃肿,本来宽广的大门被他这样一挡,饭馆里美味可口的剩饭剩菜一下子就从老人混浊的眼睛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肥硕的大肚子横在老人的面前。
胖厨师对冲着老人大声诟骂,嘴里不时串出问候亲属的语言,他想要赶走老人。可老人并没有转身离开,只是瞅了一眼一身雪白工作服的胖厨师,缓缓举起手中的破碗,像是在向胖厨师讨要那些桌子上的剩饭剩菜。胖厨师彻底被老人无理的目光激怒,拿起手中的擀面杖恶狠狠的往下砸,老人吓得想赶紧跑开,但他那衰老的身体和瘸了的腿不允许他这么做,擀面杖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落在老人肩膀上,老人哀嚎一声,仓皇的从饭馆门口逃离。
老人一拐一拐的沿着路边走着,时不时揉揉受伤的肩膀,突然身后有一只手轻轻拍了下老人的后背,老人转过身子看见一位穿着布拉吉的女服务员端着一个铁质饭盒,女服务员看着四周无人,赶忙将手中饭盒的饭菜倒入老人的破碗,然后小跑回了饭馆。老人本就混浊的眼睛被泪水变得更加混浊,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突然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老人的裤脚,老人视线离开这些剩饭菜。他看见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正用头摩擦着自己的裤脚,这狗可真瘦,瘦的都能都看见肋骨;这狗可真丑,左后腿似乎还是瘸的;这狗可真臭,身上像是重来没洗过一样,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臭味。流浪狗看见老人看它便对着老人吐舌头,摇尾巴,仿佛在摇头作揖。老人看了看碗里的饭菜,又看了看流浪狗,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把碗放在了流浪狗面前起身离开。流浪狗吃的很快,但它看着离去的老人,便叼着碗一瘸一拐的追上正一瘸一拐的走着的老人。流浪狗把碗放在老人面前,冲老人叫了几声,用舌头舔舐老人的裤脚,老人俯下身子,轻轻抚摸流浪狗的头,脸上似乎露出了难得一见笑。他拿起碗一瘸一拐的继续走在道路上,流浪狗就一瘸一拐的在后面跟随着老人,一人一狗就这样向着夕阳下落的方向走去,落日的余晖很美,也很残酷。
后来我听人说在除夕的晚上冻死了一位衣裳褴褛的老人和一条瘸腿的狗,他们说那位老人和那瘸腿的狗是蜷缩在一起,冻死在了路边,人民警察在老人唯一完好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和用干净手帕包裹的英雄牌钢笔。他们一致认为这破老头是小偷,因为他身上的全部家当都没得这钢笔值钱,我倒是很想问问他们:这贼为什么不把钢笔卖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