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前的病床上躺在一个70多岁老人,他是我的邻居,他的子女都在海外,而我的父母工作又繁忙,在我小时候就是他带着我,他也可以说相当于我一个的爷爷。
在我陪伴他的时候,他请我记录下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不是他的故事,而是这位老人曾经一位兄长的故事。
老人背靠着病床,他不喜欢躺着说话,躺在白色的床单上会让他觉得害怕,他害怕自己刚闭上双眼了就再也睁不开了。
他一脸淡然地开始说道:“曾经我有一个好朋二哥,他就比我大一岁,我们俩几乎属于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我总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干什么我就学着他干什么,以至于很长时间我都认为我就是他的小弟。”
老人吞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道:“在我十四岁那年,二哥便选择了去大城市当个伙计,我当然也想跟着他去,但是我特别笨拙,加上父亲也有点年迈了就选择了待在家里帮忙做点农活。我们家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大嫂,我知道大嫂是受不了他吃白饭故意赶他走的,但是我也没办法,因为平时大嫂也没少冷眼看我。”
老人解开了病号服的上衣扣子,他可能觉得有些闷热,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打开了病房里的空调,但是他示意我那并不重要,让我继续写。
“二哥他每逢节假日的后几天便会回来看看,会带点小点心孝敬父母和大哥大嫂,每次离开的时候必然会给我塞一点零花钱,叫我去买点书看,但是我在先生那也没认真学习,认识不了几个字,那些钱我留着买了几本,剩下的也就填饱自己的肚子。”
老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在为当时没听那位二哥的话而懊悔。
“我十七岁那年二哥在城里抗日被鬼子抓了,县城里面的黄皮狗子们很快压着他来我们家,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我还想问他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见到我们就破口大骂,说我们是小日本的走狗,还问候了自家的祖上八辈。父亲冲过来就要打他,但是被大哥拦住了,母亲哭的吓人,大嫂也在哪里小声嘀咕,明显是些不好的字眼,我永远也忘不掉他临走前那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我曾经见过,我替他背黑锅的时候他总是会露出那种笑容,虽然他总是会在事后补偿我。”
老人声音有些哽咽,眼里本就混浊,又凭空出了些泪花,我给他递过一张卫生纸,他拿起了擦了擦眼睛,但是没有擦干净,他继续哽咽的说: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走时候的样子,日本人让我们全家都在刑场看着,好让大家知道反抗他们的下场。二哥被二狗子们压了上来,身上到处都是被殴打的伤痕,父亲把头撇向一边,而大哥就漠然的看着,仿佛他不是他们的亲人,我想哭,但是怎么也哭不出来。他被二狗子们踢断了小腿,却用双手支撑着,怎么也不肯让膝盖着地,那些二狗子们硬是把他摁在了地上。那些日本人叽里呱啦的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语言,但是那些二狗子们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在那些看戏的人面前大声呵斥着他的罪责。”
“二哥拼命的在那里挣扎,试图告诉底下的人们这些罪责本该属于那些二狗子们,他嗓子沙哑的试图大喊,但是没人能听见他说的是什么,二狗子们的声音明显盖过了他。时间一到,那些屠夫们就马上拉下了屠刀,我没能去直视那一幕,我至今也没忘他的眼珠直直的盯着台下的人群,仿佛一个厉鬼一样。尸体被晒了三天,大哥才敢带着我给他收尸,那尸体都已经开始腐臭了。”
老人的泪再也止不住了,用衣角不停的擦拭自己的枯瘦的脸颊,他递给了我一本笔记本,我打开第一页,他看着我,示意我读下去。
“总有一天,我不会在我们的土地上到处东躲西藏,不用担心突然闯进门的强盗夺走我所珍视的一切。”
“总有一天,我会让我的孩子能在我们的土地上骄傲的抬起自己的头颅,并且大声地告诉别人我属于这里。”
“总有一天,我会让我的爹娘闭上双眼之时记得,那些曾经奴役他们的人们不得不和他们平起平坐。”
“总有一天,我会让我所要保护的人们不再遭受苦难,叫他们能在冉冉升起的红日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总有一天,我会在我所追求的道路上燃烧自己的生命,那些看到火光的人们一定会追随我走的这条道路。”
“总有一天,我的一切愿望会被这片土地上的人所实现,他们终将重振这片土地的荣光就像我们一样。”
“总有一天,不会再有更多的牺牲者,死去的,到我为止就好。”
这是一个十八岁少年写的诗,诗人没有多的文化水平,比起现在许多小年轻们写的差很远,但是我的心却不由得为之触动。
离别前,老人平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他18岁就死了,倒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