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书记交代的,你余师傅必须在场。”“牛鬼”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奶奶的,敢情他们都策划好了,拿我打掩护。
“不就是安检局长住‘三人房’吗?区区一个小科长,值得这样严防布控吗?”我挖苦道。
我有些费解了,这安检局长是老储给自己秘书安插的位置,跟他老萧有何瓜葛呀?老萧若是从中作梗,岂不是狗拿耗子了?
今晚腿脚勤快的小余秘书居然缺席,我跟“牛鬼”是敲门而入的。老同学见面也没吭哧一句,直接进了里屋,老萧倒是回头瞟了我一眼问:“老余,要不要叫人先安排你休息?”
“不用,等会他还要送我上‘山头’。”没等我回答,“牛鬼”给我传过话去。那边是“水楼”,这头是“山头”,这“双规”场所的代号也组成别致的山水画了。
“老余也进专案组了?你们市纪委该不会忙到人手不够,拿司机来充数吧?”老萧给老同学点烟时,带着酸味嘲讽道。
我笑道:“我是督察员,代表了吴书记的方向,哈哈!”
呷了口茶,“牛鬼”若有所思地问:“碧螺春?”
“茶叶也有问题?”老萧有点惊弓之鸟,仿佛自己也成了调查对象似的。
“草木皆兵啦!”我指点着县委书记调侃道。一个司机的存在让这次官方对话变了调,老萧没好气叫我过去给他喂鱼饲料。
“这没凭没据的咱就把人给双规了,老储那边开了口?”老萧憋不住了,咳嗽了几声问。
“萧书记尽管放心,我们手头早有证据了。”老同学始终是公对公口吻。
“吴书记会前可亲口跟我说过对事不对人,这清查工作还没开始,咋就把人请进了宾馆?老牛,你也是老纪委了,工作方式向来讲究稳打稳扎,这次是不是操之过急了?A县现在可是四面楚歌,上上下下都不太塌实了,干部情绪很不稳定。作为县委一把手,我有必要提醒市纪委。”老萧抬出封疆大吏的嘴脸,压制钦差大臣。
“错不了的,萧书记,我来只是传达吴书记的指示,‘山头’那边由我们市纪委直接调查,县纪委当务之急是着手准备这次清查工作,你们可是清查工作的第一站,不能分散精力的。”“牛鬼”显得胸有成竹,用“吴书记”招牌回击老同学。
“老储可是人大老领导一手提拔的标兵,也是省领导关注的培养对象,难道跟老陈的案子牵连上了?”老萧不是省油的灯,继续反击。显然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前任的立场上,这有悖官场规则的,大凡前任倒了霉,后任一定沐浴在阳光下,在面对台下的广大干部群众时,一脸诚恳地训导:“同志们哪——前车之鉴啊,警钟时刻要敲响,我们绝不做第二个XX!”
“牛鬼”没接茬回击,忽然对我说道:“余师傅,你家养过鱼吗?喂那么多想撑死呀?”
奶奶的,拿我当挡箭牌了!这跟吴同学过去拿我当灯泡的功效是一样的,“牛鬼”这是活学活用,拿来主义——当着司机的面,不要搬石头当道,否则就违反交通安全法规了,轻则扣分,重则扣照。
这招真灵,老萧立马附和道:“就是,不知道早吃饱晚吃少健康食量吗?”
我继续投鱼料,口里应答:“这你们就外行了,喂得越饱,鱼就越安分,不会为点点零食挣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若是饿着鱼了,天没亮它就给你翻白肚子腐臭渔缸来示威,这倒符合你们打击腐败分子的章法,清水衙门就形同饥饿难忍的鱼儿们,恨不得拿对方当夜宵来填满胃口,所以扑腾个没完没了的,饿鱼起混水,自然渔缸发臭了。”
三十八
壹号驾驶室惟一候选人小强的面试是由“水蜜桃”亲自主持的,地点选在了“蓬莱山庄”,考官只有“水蜜桃”,我是作为推荐人身份坐在酒桌上,此时的小强似乎还没弄明白,将他牵进壹号车的是余哥。这次刚哥离任在小车司机中引发的震波不亚于市委书记离任,而名不经传的小强成了惟一候补,更叫人联想起泥腿子坐上政治局候补委员的大跃进年代。老杯他们也不知道从哪探出了风声,骂我老余屁股一从市府挪开,胳臂肘就往外拐了,将这么好的肥差拐给了一个土财主的车夫,这叫劫富济富,也不考虑下人满为患的市府司机班。人大“书记”小姜同志的意见最具代表性了,说拿刚哥跟那兵蛋子比,一个是雄鹰,翱翔千里之外也能锁定地上一只蚂蚁,小强充其量是只蝙蝠,扑腾几下就撞墙了,这样的睁眼瞎能给壹号把握方向吗?
反正矛头都指向了我。
奶奶的,媒婆做成这样,里外不是人哪。
“水蜜桃”要的是葡萄酒,有意通过低度红颜料来考证面试者对高度白液体的敏感度,酒桌上有个习惯,不太会喝酒的一般对红酒是来者不拒的,而真正的酒客对此嗤之以鼻:老娘们的口红。红白之间,泾渭分明。
另外,喝酒不光是品酒,也在品人,好比是麻将台上,甭管你这人平常多深藏不露,杠你一白板,你脸色当即就会飘红。
男人不喝酒,交不到老友;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这次酒令看似庸俗,可也是酒精考验后得出的箴言:妈的把子,几滴水酒你都推三推四的,能指望你将来给老子两肋插刀吗?
跟陆战队员小强一起喝酒的机会不多,只知道他啤酒勉强能喝下两瓶,白酒基本没见识过他的肚量,假如拿杯白酒和空酒瓶放在眼前让他选择表演项目,我完全相信我们的战士会抄起酒瓶磕自己的脑门子。小强属于那种打死也不喝的主儿,烈性很高。
连端三杯后,小强摇头说:“水秘书,我这人喝酒是不搀假的,喝就痛快地喝下,不能喝了,也不懂得给人面子,今天得罪领导了,我真的不能喝了。”
“要不来两瓶啤的,放心吧,今天不用你开车,有老余在嘛,他可是千杯不倒,酒水能灌进油箱里当汽油用。”“水蜜桃”试探着说。
小强还是摇头,腰板笔挺地坐在那里,点上一根烟。
啤酒还是上了,“水蜜桃”倒满了三杯,径自喝下,然后以领导的口吻让我和小强一口焖。
我配合着“水蜜桃”的暗示,跟小强碰杯。“水蜜桃”若是不在场,别说一杯酒,一瓶啤酒他陆战队员当海水喝了。
这次小强没给我老余面子,抱歉地一笑:“余哥,我以茶代酒,不好见怪。”
“水蜜桃”故意拉下脸来,沉声问:“老余都喝下了,你不给我面子是不?”
“领导不要为难小弟了,实在喝不下。我自罚两杯水算赔个不是。”小强比过去灵活了点,知道迂回战术,而不是死磕的牛犊子。
“见好就收啦,又不是煮酒论英雄,摆啥鸿门宴。我这兄弟一向无不良嗜好,我还真替他担心上了,你说这刚哥的座垫会不会残留病菌,传染给我兄弟呀。”我开起了玩笑。
“水蜜桃”点头说:“老板这次对自己的司机选拔相当重视,不满二位说,这两个月来我手上的人选能有百来号,为什么让你老余推荐,还不是看中你的人品。按常理,老板不该信任你,其间原由无须我多说大家也明白,可司机就是司机,除了驾驶室不属于任何位置,但有人偏偏不守本分,本分是老板对司机的最基本要求,我看小强在这方面是没问题的。”
初试结果不错,小强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才知道是我老余把他推进壹号驾驶室的,他一直以为是老板“王圣水”的杰作。
我继续调侃道:“小强先前一直给王老板开车,算是官商两道跑的,给市委书记开车轻车熟路嘛,我可听说了刚哥给配枪的,啥时候跟小强办理枪支弹药交接呀?有枪在手,陆战队员一定堪当中南海保镖了。”
“水蜜桃”清了清嗓子说:“他下周就要正式上驻省办赴任了,老板过两天要抽出时间来单独见一下小强,要是没问题,下周一小强正式报到。小强,以后咱俩就要经常在一起啦,每天早上7点半,你要准时接我到‘竹苑’。”
小强埋头想着心思,没言语。
“水秘书等着话哩,快向新领导表个态。”我生怕这啥大兵不识相,因为他对进壹号车一直心存顾虑。
“容我再想想吧,我怕自己干不来。”小强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关系的,我家离市委很近的,说实话,给一把手开车的司机我算领教了,拿刚哥来说吧,自打我跟了老板,他可从来没用车接过我。小强若是做不到,也不勉强,我只希望咱俩往后能同舟共济,服务好老板。”“水蜜桃”显然是误解了小强的本意,也难怪,谁能想到会有人拒绝壹号驾驶室啊?准是白痴!
我赶忙打圆场:“得,事聊到这了,酒也喝好了,咱撤吧,水秘书还得回‘竹苑’,一大堆工作等着他陪书记熬夜。”
“水蜜桃”这样的人物出现一般无须买单的,“蓬莱”老板恭身将他送进小车里,他开车离开先走了。我和小强在“蓬莱”老板的引领下,回到了原来的包间。作为老大哥,作为引路人,今晚上我得充当政治委员,给这位小战士上一堂别开生面的“战术”课,从外到内彻底改造陆战队员的思想。
老板问接下来需要什么节目。我说等会再说,顺便把小强介绍给他认识。
老板热情摇晃着小强的手掌说:“早听说有人要替代刚哥的位置啦,今日一见,荣幸之至,二位‘书记’先聊,我这就安排下去。”
我知道小强没吃饱,这样的饭局让他拘谨,绝对影响到胃口。官商两道上的司机在酒桌上有着明显区分,商道上的老板们到一起聚会时,大都喜欢带上自己的司机,不是他们不会开车,一来是形象工程,系关面子问题,口水吹出原子弹来,连个专职司机都没配上,企业实力便大打折扣了,所以,有些实力一般的小老板在赴宴时要捎带一个会开车的员工当轿夫,反正自己开车有失身份,这点跟官场是迥异的,财政再亏也要给长官们安置一个专职司机,无关面子问题,而是千古流传下的衙门项目——官轿是抬起来的,属于公理范畴;商道酒桌上少不了司机的身影的第二个原由是在紧要关头能充当酒待抵挡一面,有司机在场,也无须他们亲手斟酒,把司机整趴下了,老板自己把握“方向”就是了,所以,纯粹商道上的酒令,对司机也一视同仁,同样被称呼老板,他们的生命似乎更顽强,没有衙门口那般娇贵,连司机的“方向盘”也纳入了政治生命的范畴。当然了,在官商共桌的场合你是很难见到企业司机的影子,只要有官家在场,商贾们都会夹起尾巴保持低调,面子要留足给官家,只要有关照,当孙子又何妨呢?
官道就不同了,小车司机若无“灯泡”之效,一定被踢出驾驶室的,别担心他们的驾技,酒精一旦催发,豪情万丈,他们敢背起小车满街撒野。需要司机当“灯泡”照亮官方色彩时,有多少领导就有多少司机,一个都不能少,自成酒桌,但有一条:滴酒不沾。在领导面前喝酒那是对领导生命的冒犯,他们情愿自己喝一斤踩动油门,也不敢放任司机喝一两转动方向盘。领导们向来属于自信之人,而对他人缺乏信任度,包括自己的司机,所以,大都领导跟自己的司机也保持着一定远距离,而非车内近距离接触。
最要命的是官商夹杂的酒桌,大杂烩似的搅拌到一起,这种酒桌大都是死党聚会,称兄道弟的,分不清老板界限了,连两边的司机也直接当作料搀进了酒菜中,此种场合下,当孙子的一定是商道司机,忙上忙下,忙左忙右,一场酒令下来,酒水涨饱,饭菜未进。
刚才的酒桌并没让小强当孙子,相反,“水蜜桃”对准壹号车夫是相当的尊重,明白人都能看得出,这样的壹号车夫是“管家”秘书求之不得的,旁的不多说,至少能听他管家使唤。小强的拘谨是习惯带出来的毛病,因为“王圣水”曾经是炙手可热的红顶商人,摆设过太多的“大杂烩”式饭局,酒量一般的陆战队员好似失去了水性,有些诚惶诚恐。
又要了几道菜,准备上啤酒时,小强摇头说:“余哥,就咱俩了,喝白的。”
“也好,反正帐算在水秘书头上,咱上瓶五粮液。”我发现这小强有一肚子话要倾倒,只有酒精能催发他的勇气。
“哥,你怎么把我推出去了呢?原以为是老板嫌我碍眼给我找个好去处,没想到是你。”小强紧锁眉头说。
“小强,我这是在帮你?知道不?”我给他倒满一杯,他一仰头就下了肚。
“知道哥是为我好,可我咋觉得那地方太不适合自己。我明白自己是咋样的人,缺心眼,官场实在太复杂了。”
“企业不一样勾心斗角?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知道吗?双重间谍!”
“怎讲?”小强手里的闸蟹停在嘴边,一脸愕然。
我给他点上烟火,呷了口酒,吧嗒起嘴巴:“保险箱肯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能锁进了王大财主的发家史,劣迹斑斑啊,一旦打开,这个城市非得掀开锅底不成!你这个守门人责任重大呀,堪比007了;另外一点,王大财主让你给胡博士开车,司马懿之心哪——你现在夹在王大财主和胡博士之间,谈不上啥卧底,胡博士现在没把你踢出去,那是因为她还没站住脚,她不是早跟‘小杨头’携手共进了吗?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氮肥厂项目一竣工,就是王大财主破产的时候。到头来,王大财主肯定要拼死一搏,拿啥做赌注呀?保险箱啊,那保险箱里装的是救命药。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个掌管钥匙的007是不是该撒手了?那玩意儿会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