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同雅口中的二白全名叫杨白,在家排行第二,书同雅同他谈得来,跟贞雀梧一样是从小到大的交情,称呼就亲昵随意了很多。
杨白人如其名,看着就白白嫩嫩的,一身的书生气,文质彬彬又眉清目秀,是容易害羞的模样。
他上头有个哥哥叫杨清。两人的名字都是爷爷定下的。他爸早年发家艰辛,没走什么捷径。爷爷看在眼里,也希望子孙继承家业的同时也继承这种精神,做人做事无愧于心,至少要对得起自己。
他平日喜欢做菜,想发展成事业的那种喜欢,只是与父母有言在先,于学业与事业之间不可顾此失彼,什么年龄就要做什么事。大概是父母为了以防万一,哪怕他对这项现存想象中的事业仅仅是三分钟热度,最终也不会混到一事无成的地步……
嗯,酒喻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唉。
因为杨白看着腼腆,实际上是个话唠呀。
酒喻偶尔舀点卤水看看成色,不时往里面加点需要的配料。她眼睛盯着锅,一点分神的迹象都没有,身旁的人却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
从记事以来谈到遥远将来,从豆腐脑的甜咸党扩展到自己的三观……反正话题五花八门,兴之所至,连他手中握着的雕刀,都能被杨白说出花来。
“老板娘,我做好了。”谈兴顿止,杨白一瞬间恢复了沉默是金的人设。他双手捧着瓜碗,递到酒喻面前。
绿皮的小西瓜被抛去了瓜瓤,装了小半碗澄黄色的鸡汤,小小的豆腐在汤里开成了菊花的样子,搭着两粒鲜红的枸杞,自有几分温雅秀气的诗意。
酒喻自然而然看他一眼,杨白被这视线触得红了脸,眼睑跟烫到了似的匆匆半敛。
古时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们,哪一天见到男子也就这副模样了吧?酒喻思及此,撩人上瘾的老司机心里痒痒,刚要嘴上花花几句,想到那个员工契约也不由悻悻。
她自觉自己没什么好,但契约精神是足够的。
这个小朋友她消受不起。
酒喻拿了木勺,先尝汤后取豆腐花,汤汁温醇不腻,豆腐丝丝匀称、入口绵软。若没有一条练了几十年的金舌头,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火候稍显不足,食材本味没发挥透彻。
加上杨白差不离的刀工,手中的菊花豆腐算得上是一道佳品了。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天赋,譬如杨白,以及甲方。
一叶知秋,这样的实力和资本,杨白要是把厨艺当作事业发展的话,只要不中途放弃,假以时日下在本行绝对有他一席之地。
作为厨师界泰斗级田老的唯一继承者,而且继承的也相当好的甲方的代言人——酒喻赞了一句,杨白也当得起她的夸奖:“瑕不掩瑜,像你这样年轻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很少了,未来可期,继续努力。”
正在院里烧烤的几人在为手中烤好的美味欢呼,杨白见酒喻评价完便转了目光,瞧着自己身后弯了唇角,看得津津有味。
没注意到吗?明明很明显啊!
杨白特地把瓜碗的正面转到眼前,边缘泛着青的白色线条流畅弯折,勾勒出萌动且寓意浅显的图案,占据了整个瓜皮的一半空间。
杨白看看瓜图,再看看置身事外的酒喻,好容易又给自己做了建设,鼓起勇气,带点不甘心地喊:“酒喻姐。”
酒喻扭头,映入眼帘的不是杨白那张充满胶原蛋白的脸庞,而是被一双手举到她平视高度的绿色瓜皮。
瓜皮上,同杨白有几分神似的Q版小人背背锅铲,憨态可掬地半跪着,他手里是折下的一枝长短适宜的枝条,生有几片舒展的叶子,掩映着胖乎乎的柿子。
折柿。
“你雕工也不错,小伙子继续努力。”酒喻恍然大悟地夸奖。那满满歉意的目光让关注她一举一动的杨白沮丧极了。
被会错意了有点糟糕。
来自偶像的夸奖杨白的确喜欢,但他并不是为了这句让人耳红的夸奖才出声的。他是要——
“酒喻姐您收徒吗?我想拜您为师!”
谈及心心念念的正事,杨白抛开动不动害羞成一团的内敛属性,露出一个稍显期待的笑。
酒喻又看了眼那个纹丝不动的瓜皮,着重盯着那枚胖中透憨的青柿子。
是预料之中的话题,杨白也是个不缺实践的天赋型选手,对于想把田家菜发扬光大的酒喻来说,她没有理由拒绝……又看了眼那枚柿子。
那柿子是运用了夸张手法刻出来的吧。
酒喻捂着额头,掂着漏勺的手舀了份卤煮放碗里,指挥新鲜出炉的徒弟:“把这给同雅他们送去。”
知道内情的人估摸还为杨白担心着呢。
杨白被这突然来到的使唤惊了下,立马明白了酒喻的意思。梦想成真,他激动地把瓜皮放在酒喻怀里,捧着装了卤煮的碗就要走。
顿了顿,杨白转头小小声地道:“……师父?”
酒喻轻轻应了一声。
杨白脚步飘飘地放心去了。
多了个徒弟,酒喻的日常也没多大变化。如今的桃源乡正值修建期,村民都暂且散了个七七八八,还不存在客流量一说。酒喻迎来送往的客人只有书同雅这一小撮,不少时候也会让杨白主场做菜,她意外地多了好些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自己的厨艺在指导杨白中有了显著增长,酒喻心里有谱,这也不是因为她多么天资聪颖,而是在实战里对甲方的技艺融会贯通,越发能把甲方的实力发挥出十成十罢了。
抱着这种自知之明,酒喻对厨艺一道更为用心了几分。毕竟这种优秀的“老师”可遇不可求,相当于天上掉馅饼的白送,她不捡起来勤加学习,也不忍去浪费资源。
冬去春来,院内那棵桃树花苞次第绽放,远观近看皆娇艳动人。身怀厨技,见此好物酒喻就少了闲情雅致,看花念酒,索性就着去年秋天酿的酒自己动手,添些桃花再埋地下,也别有滋味。
她正踩着土,青春亮眼的姑娘端着圆簸箕踏过门槛进来,一眼瞧见酒喻,便露出笑:“祖姑姥姥好,姥姥托我还您簸箕,今儿摘了榆钱,送点榆钱给您。”
“大妮儿来了?”酒喻踩好了土,去一旁的水池洗了手,边笑眯眯地道:“多谢你们祖孙俩记挂着我。这榆钱一股鲜劲儿,肯定是才摘的。”
新绿泛着青的榆钱饱满可爱,堆成一堆就觉得养眼极了。拿热水焯一遍,放点盐巴芝麻油拌匀,又香又嫩,余味清甜。
田新熟门熟路地把簸箕放在院角放置食材的木架上,口中不在意地说:“只是来回走一趟罢了,这又不碍什么事。家门口那棵大榆钱树结了很多,祖姑姥姥要是觉得好,您招呼一声,我再摘了给您送过来。”
“榆钱是时令菜,尝个鲜过个嘴瘾就行。你这一趟送的够多了,我能吃好几顿呢。”酒喻捏了些放进嘴里咀嚼,新鲜的属于榆钱的清汁浅甜在口腔弥漫,越嚼越香。
田新抓了抓脑袋,她倒是没算到酒喻食量这点,又窘迫又苦恼:“榆钱吃的就是它的新鲜劲,一放就蔫了。姥姥要是知道了,又该说道我做事不周全了。”
“田婶是你姥姥,不说你才成年,就是等你三四十岁了,你在她面前也还是个孩子。孩子还不兴犯点轴出点小差错吗?”酒喻打趣。
田婶生过田新妈妈不久,丈夫就去世了。她也没再嫁,留在桃源乡把女儿抚养长大。可惜田新妈妈遇人不淑,碰上了刁钻蛮横又重男轻女的婆家,当初田新妈妈因生田新坏了身子,难以再孕,婆家人见无望子孙,撕破了伪善的脸,闹腾了好一阵,把田新母女赶出家门。
母老女幼,生活里的柴米油盐一年比一年贵。田新妈妈扛起家里的重担,外出工作,田新也就被留在桃源乡,由田婶照料。
后来田新妈妈再嫁,再嫁的对象有一儿一女,田婶怕田新受欺负,便真正给田新当爹又当妈。这孩子可以说是田婶一手带大的。
田新捋平衣角,轻咳几声,挺直肩背道:“祖姑姥姥您的话有理归有理,但客观来看我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大人了。大人不要面子的嘛?”
酒喻被她那似抱怨似撒娇的语气逗得好气又好笑,“是是是,你的面子最重要。那你先别走了,留下来给我打会下手。咱包点榆钱豆腐包来吃。”
她瞥见进门的人影,朝那摆摆手:“杨白,去田婶那说一声,田新被我留一下午再走。”
闻言又退回去的杨白:“知道了师傅。”
“走吧妮子,你祖姑姥姥给你做好吃的。”酒喻端下装着榆钱的簸箕,下巴朝厨房的方向抬了抬。
“哎!就来!”酒喻的厨艺如何,日常蹭吃的田新知道得清楚,如今不仅有好吃的,还能学一手,学会了她还能给姥姥做。
“打下手嘛,簸箕我来端我来端。”她眯着眼笑得甜,搓着手抢回簸箕,跟着酒喻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