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慕阳所言,正月十六复印开朝后,林祎称收到了南蜀国书,国书上除了拜年之外,还提出将派遣使团入京参拜,顺便来一场战后谈判;君臣一番讨论后,决定同意南蜀来使入京。但考虑到两国交界尚不明确——淮阳一战,林祺伤退后,魏朝抽调了彪悍的镇北将军唐锐兴出战,此后南蜀便节节败退,原本以淮水为界的南北两朝,如今淮水之南有一大片城池都插上了魏朝的龙虎旗——林祎便以边境需得有位高权重之人镇压为由,调润安王及世子离京。当然了,明面上的理由是润安王年迈体衰,陛下体谅皇叔,特许润安王回徐州颐养天年,世子林祺身为人子,当在膝下尽孝;而门下省却存档了一份密诏,上面要润安王世子暗中在边境驻防,务必让新得的城池稳稳当当地画在魏朝的版图上。
林翎听着世子妃复述着陛下的旨意,心中却由衷佩服林祎,这对内对外明里暗里都真真假假地面面俱到了,叫人挑不出毛病来,真不愧是皇上啊!
“不过,这里面也挖了坑等着你大哥呢。”
“坑?”
世子妃叹了口气,道:“是啊,密诏上说要去布防。可在哪里布,怎么布,人手如何抽调,却未曾说明。何况这密诏,只有朝中的几位重臣知晓,在外的将军们又能从何得知?你大哥没有兵符自然调不动军队,布防就是一句空谈;布防不成,便是办事不力,抑或是抗旨不遵;若是悄悄地征兵以填补布防的空缺,又难免会被参一个图谋不轨;届时,这密诏有或是没有,还不是陛下的一句话?”
真是好计谋!林翎留在京中,林祺便投鼠忌器,即便受到冤屈,亦不敢真的有所图谋。
“妹妹留在京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不随我们一同回徐州?”世子妃见林翎不说话,便游说道。
“嫂嫂,大哥是否真有改天换日的念头?”
世子妃一愣,嗔怪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
“若是大哥有这个心思,我在京中可里应外合……”
世子妃一惊,忙伸出食指置于林翎唇前:“妹妹休得胡言!且不说如今我与你大哥这般模样……就是我们有后,这也是断断不会有的念头!这天下本就不安稳,又何必再添乱子?只要是姓林的坐在上头,能保国泰民安,那椅子上端坐的是谁,有甚要紧的?”
国土不安时,润安王曾作为南征北战的将军四处平乱;朝局不稳时,亦曾以把持朝政的摄政王身份安民。如今的陛下有雄图大志,有治国之能,润安王府便该为了国家的安定退居二线。
“翎儿明白了。”林翎又突然问道:“嫂嫂,你可怨?”
世子妃平静地弯起嘴角,道:“我也曾问过你大哥,今时今日他可怨?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见林翎摇摇头,世子妃便又继续说道:“他说,润安王府不能怨。他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地,便不会怨。”
林翎在回雁飞园的路上一直想着世子妃今日的话,一座曾风光无限的巍巍王府就此没落,里面的人却心甘情愿地湮灭于尘埃之中,只为了国家这棵大树能根深叶茂,此情可歌可泣。但愿,会有人承了这份情,而不是赶尽杀绝。
正月刚刚过完,润安王府便举家南迁。因陛下旨意下达后,林祺便安排了花叔先行回徐州将旧府好好打扫一番,以便迎接离开封地已近二十年的主人归来;他走时还押解了些贵重物品,所以林祺走时只需将干粮带够便可,故随行的府兵也只带了两百人。世子妃只带了她院中的一等丫头六人,贴身侍女四人,还有陪嫁的嬷嬷一人,其余都留在了京中。有些调到了雁飞园,填补职位的空缺,有些留在王府里洒扫,等着主人在将来的某日会回来住下;还有些不愿留在府内空等主人的奴仆,一概多付了三个月的月钱,遣散了。这些遣散的仆人与王爷世子同日离府,一日之间人去楼空,令观者颇为伤感。
林翎随着世子妃的马车一路送到城外长亭在,慕阳早已温着酒肉等候在此多时了。
林祺是打着游山玩水的名义将润安王哄上的马车,所以润安王今日的心情不错。在长亭处停行告别时,见亭内有酒有肉,便当是舟车劳顿了一个时辰的犒劳,毫不谦让地坐下便吃。
“慕将军,三妹便就此托付与你了!”林祺举起酒杯,“我等虽不在京中,但你若是敢欺负她,做兄长的便是累死宝驹,也定会赶来替妹妹主持公道。”
“大哥言重了。天子脚下,末将又岂敢欺负郡主?”慕阳亦举杯。
“大哥、大嫂,往后!”林翎看着一旁若无其事地吃得正开心的润安王,不免有些伤感。
“徐州又不远,书信往来也方便,三妹就放心吧。”林祺放下酒杯起身,“父王,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赶路了。”
润安王放下手中的羊腿,用毛巾净了手,方才拉着林翎往车驾走去。
“父王路上有何见闻,可否写信与翎儿说说?”林翎的手被润安王握得紧紧的,都有些发红了。
“父王此去,恐怕眼中再看不到趣闻,也无法与你分享了。”润安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余光瞥见慕阳被林祺拖在身后远处,“父王真想在此绑了慕阳,将你带走。”
“父王若是这么做了,此前的诸多努力不就白费了?”林翎在马车前停下,“您要相信女儿已有翅膀,能展翅翱翔;再不济,父王已在京中留了大树,女儿只需栖在上头,便无风雨可近身。”
润安王犹豫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与慕阳强行唠嗑的林祺,最终还是松开了林翎的手,提高了一些音量道:“你随母亲在家乖乖的,父王不久就会派人来接你们!”
“是,父王。”林翎乖巧地行了个礼,目送润安王的车驾远去。
戏,终究是要落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