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岭,寒风凛冽,一道残月从云中钻出,照在绝那张苍白的脸上,在黑夜中,更显凄凉之意。
忽然一个踉跄,绝一脚踏空,从树上摔了下来,将怀中的贾真也给跌落了出去。
贾真叫了几声“哎呦”,连忙爬起,检查自己周身上是不是有伤。确定无恙后,才战战兢兢向绝看去,只见他趴在地上,嘴边的树叶还时不时被他呼吸吹动,想来还活着。
贾真快步走了过去,又不想太靠近,轻声问道:“你怎么样?没死吧?”发现绝没什么反应,又叫了两声,依旧没有反应。
她开始慌了,心想他救了自己,自己总得过去看看,这样也算是“礼尚往来”了。她连忙跑了过去,手伸在他的口鼻处探了探,还有呼吸,“没死!”
她好像有些高兴,连忙将绝翻了过来,又见他胸膛上一道又斜又长的血红口子,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那条血红口子是绝在躲避最后那一剑时,为了将她抛开所受的。
她记得十分清楚,那把巨剑看起来很钝,其实很锋利,腰粗的树木都是一碰就断,更何况人。
贾真红着眼,心想得赶快给他止血才是。只是这里什么都没有,要拿什么给他止血呢?她目光游动,有些失望,这片荒山竟然这么荒,什么都没有。
她又见绝胸膛上血汩汩流出,尤其是肩上那个被树枝穿透的血洞,更是惊人,就像是一个小型泉眼一般。
她伸手将那里堵住,希望可以让它流慢一点,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她看着绝那张已经像是白纸的脸,心中忍不住悲伤起来。想到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个人陪着自己的,虽然他从来不愿说话,从来不懂体贴,从来不顾及自己的感受,但他却把自己保护地很好。
他杀了很多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有很多人要杀他,也是为了得到自己。
她不禁有些感动,这个人为自己做的实在够多了,可他明明什么都不欠自己,甚至说大家连认识都算不上。
但他就是豁出了命,两次从宫保的手中将自己救了出来。
贾真望着那有些惨淡的月,喃喃道:“我又和你不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
她看见那些鲜血,又想到了那一夜。绝的剑从自己姑父胸膛穿过,当时他的眼睛又明亮又凌厉,又像狼,又像是鹰。
她的手渐渐松开,如果这样流血下去,他一定会死的,那这样自己姑父的仇也算是报了。姑父一家,在天也算是得到了慰藉,可以安息了吧。
绝吐出一口鲜血来,是黑色的,那是瘀血。
瘀血一定不是今天所受的伤,而是前些天受的。
她忽然想起宫保的话。
“你体内怎么还会有镇嶽的剑气?难道你受了那一剑之后,急着给那小女孩治伤,没及时给自己祛除那些剑气?呵,你绝什么时候还这么有人性了?”
瘀血就是那时候留的,而自己在那天,同样受到剑气的侵袭,却在睡一觉之后,什么事都没有。
剑气隔了一夜,当然会伤及肺腑,留下瘀血啊。
贾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忽然心里一阵纠结,到底应不应该管他呢?
一边是仇人,一边是恩人。两幅画面在她脑海里来回切换,好一番天人交战。
她咬了咬牙,心道:“恩也要报,仇也要报,先将恩还了你再说。”她伸手按住肩头,又用牙齿配合自己右手将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的,用作绷带给他包扎。
忙活了几个时辰,才算是基本包好。又想这样也不一定行,还是得用药才行。她早年跟着自己的哥哥学过一些简单的伤药识别和制作,因此对治愈这类伤口还算是有些心得。
这片荒山虽然看起来很是荒芜,但却有不少草药藏在其中。贾真将绝扶在一块岩石上,让他躺好,然后又从他怀里摸出火刀火石,捡来一些柴火在他旁边点燃,这才去寻找草药。
过不多时,她怀里已经抱了一大堆药草回来,其中大多都是止血愈伤的好药。她将药草用石头捣碎,然后敷在绝的伤口上。
听着绝哼了两声,心道:“原来你也会怕痛啊,活该!”心里骂着,但手上的动作却是轻了许多。
等这些都做好后,差不多又到了天明,一夜过得好快,又好累。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躺在绝的身旁,不多久就睡了过去,此时天空东方只一点鱼肚白,还不是很亮,满天的夜空,还挂着许多星星,也有一轮模糊的月影。
山风轻微,虫鸣轻快,两人都是很久都不曾这么踏实地睡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真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连忙翻身坐起,向一旁看去,只见荒山下十几号手拿长剑的人向这上面靠来。
贾真心道:“不好,这些人要来抓我了。”她虽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哪个门派的,但这些日子下来,或多或少也明白,这些人肯定是为了《九龙册》而来。她连忙摇了摇绝,轻声道:“快起来,人来了。”她下意识地找绝寻求庇护,只是眼下绝受伤太重,还在昏迷之中,根本动不了。
眼看那些人越靠越近,心想自己若是从一边跑了,那些人未必能发现自己,只是这样一来,那么绝就会被那些人抓住,那他多半会被人杀死的。她心有不忍,心想总不能就这么抛弃了他。
只是眼下那些人来势汹汹,自己要是不走的话,一定是凶多吉少。
她心里开始犯愁,心想如何才能对付那些人呢?忽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那日绝将夜临抛过去,吓退西湖剑门的事。心道:“我要是把夜临掷出去,说不定也能吓退他们。”想着,立刻去找来夜临,拔出露出森寒的剑身,不可逼视。
她连忙将剑远离自己,心道:“果然是一把邪剑,杀了这么多人,连剑身都变得阴冷起来。”
她将夜临对准那些埋头上山的人群中砸去,只听“哎呦”一声,一人被砸中了脑袋,大骂了一声。
贾真探头看去,只见那群人拿起夜临,反复端详,不仅不怕,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宝物一般。只听一人说道:“这是什么剑啊?材质好像有些不同寻常啊,你看看。”
说着就递给了另一人。那人拿起也看了几眼,道:“这剑铸造精美,剑身通体漆黑,不像是一般的剑啊,会不会是什么名剑啊?”
“名剑?”之前那人连忙抢了回来,查看一番道:“我看是,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贾真听着有些无语,心道:“原来他们都不认识夜临,那这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瞎了。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不知其中的厉害关系,不会畏惧我们,那我岂不是危险了?那时就算他们见到了绝,相信也不会害怕,还认为是有机可乘。啊呀,糟糕糟糕糟糕,怎么办啊?”正心急如焚时,忽然听到底下吵闹一片。
她连忙朝下面看去,发现那些人竟然打了起来。
原来这些人发现这把剑有些不俗,都想据为己有。那个最开始被剑砸中的人认为是上天把剑给了他,这把剑就该归他所有。而其他人认为,应该见者有份,卖了大家一起分才是对的。不过也有一些人认为应该离得近的分得多一点,远一点的应该少一点……
各个想法不同,自然谈不到一块去。你一句的我一句,就打了起来。
贾真看得有些懵了,心道:“这样倒还不错,趁着你们打得热闹,我先逃走再说。”连忙将绝背在自己的背上,往另外一边山下逃去。
只是她的身板太小,绝又不曾醒来,负在她背上就像是披着一张大麻袋,极不协调。
贾真费力拖着,心里骂道:“长这么大高个干嘛?背都背不动,像猪一样。不对,猪都没你重,烦人。”
这荒山一面向东,一面向西。东边坡面较缓,地面干燥,而西边坡面很陡,而且少有阳光照射,地面湿滑,不易行走。更可况贾真还背着一个人,就更加大了走路的难度。
她费力行走,又担心那些人不久后就会追上来,于是又加快了速度。
只是这样一来,她着急忙慌地,一脚踩了个空,一下摔倒了下去。
“啊。”她吓得叫出了声,又怕那些人听到,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等发现那些人并未追来后,才略微放下心来。一转头,却发现绝的身子已经滚出了好远。
她连忙追了上去,见到绝的胸前还有肩头伤口都裂了开来,鲜血染红一片,要不是他身穿的是黑色衣服,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贾真将他扛了起来,心想得找个好地方让他修养才行,不然这样下去,他总会死的。
这四周都很荒芜,连林子都少得可怜,而且还不见有人家,显然是荒郊野外。更无奈的是,说巧不巧,这时竟然窸窸窣窣下起了雨来。
贾真连忙背着绝往石壁靠去,刚好发现石壁有个凹槽,不大不小,正可容纳两人。她将绝放了进去,自己挤在外面一点,既不想被雨淋湿,也不想太挨着绝。
一般江浙地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约两百天都是有雨的,尤其是四月中旬的这些天。雨尽管不大,但一向都会下很久,十天半个月也说不一定。
贾真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想起了前些天萧余清在路上给她描述西湖雨景的事,心里不舍,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记得萧余清是笑着说的,西湖有三美,水美、雨美、雪最美。虽然这个季节看不到雪景,但还是可以看到雨景的。西湖的雨与其他地方的雨不同,西湖的雨比较柔、比较清、比较润。
就像是女孩子的脸蛋一样,只要让人见了一眼,就不会想离开。
但现在,你却离开了。
贾真叹了一口气,后悔在那些日子里对他防范心太重,以致于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哪怕当时他像一个牛皮糖一样地粘着自己,自己也没多说几个字。
大家明明都不太熟,怎么会有什么话说。可明明都不熟,为何当初他要奋不顾身带自己进去呢?之后又不惜将白雪交给自己,还用身体一并给自己做了盾牌,挡住了那些剑气。
“明明我们认识也没几天,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许多时候答案早已说了出来,只是很少有人会用心去听而已。
人们总是听得见雷声,因为那够震天动地,却听不见一些微风细雨,因为那太细微了,细微到落在人的身上,除了能感到一丝极小的清凉之感外,就再无其他。
只是往往雷声都是吓人的,细雨轻风才最滋润人心。
贾真望了一会儿天,心情好了许多。又看了一眼绝,发现他还是躺着不动,好似一个死人一般。贾真有些担心,连忙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呼吸,“还好,还没死。”
她也不知自己说这句话时是庆幸,还是失望,反正想着先这样,走一步看一步。
咕咕。
忽然她的肚子叫了起来,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原来好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想必这个人也是一样。
“外面下着雨,附近又没有人家,哪里去弄吃的呢?”
她站起身来,向外看去,外面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事实上什么也没有。
“这哪里有吃的?”
“咕咕。”
肚子又叫了,这实在让人煎熬。贾真叹了一口气,心想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等着,还是要出去找才行。
她将手掌顶在头上,想着多少可以挡一些雨,便跑了出去。外面雾不大,但雨点落下终究是难以看清路的。
她走得又快,一个不小心就踩中了一个小水坑,顿时一条腿全是泥水,又脏又黏又冷。
她甩了甩脚,想到自己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大家里,何时忍受过这种苦。想到这里,就眼泪汪汪,想要哭出来。可偏偏这周边又没什么人,没人会同情她的,她便强忍泪水,又走了下去。
人们哭泣一半是真的伤心了,哭给自己的,另一半则只是寻求安慰,是哭给别人的。
尤其是女人的眼泪,最是会骗人。
贾真闯进雨里,沿着一个方向走了好久,才发现一片池塘,里面有不少的茭白。她大喜过望,连忙跑了过去。谁知下雨路滑,她一不小心,就摔了进去。整个一大半身子都摔在了水里,顿时冷水浸透她的全身,连着她最后一丝的倔强也给浸透了。
她原本身在武学世家,是家里亲人们最疼爱的心肝宝贝,那是冷不得、热不得、饿不得、管不得的小祖宗。何曾受过这样的苦,遭过这样的罪。而今天她一口气把这些罪,基本都尝了个遍,又是委屈又是难受,如何忍受得住,终究还是大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