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忙躬身回礼,顾昭却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搭理他干什么,还不如去厨房给我弄点吃的。”
可儿左右看了看,抿唇一笑,温声道:“好。”
顾昭走到路上石块边,看也不看一眼,便毫不嫌弃地一屁股坐了下去,而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陆离去坐。
陆离抬眸扫了一眼,一脸似笑非笑地展开折扇,“啪”地一声,露出扇面绘制的精致桃花林,他这把扇扇柄坠了青白的玻璃种翡翠玉,以淡粉流苏点缀,与扇面上的桃花林交相辉映,确实好看。
顾昭却对他刻意的摆弄视若无睹,陆离不坐他也不在意,只是想起刚刚陆离的话,毫不客气地问:“你刚说的什么意思?”
陆离以扇面遮住半张脸,单单露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眼尾上挑,眸底仿佛盛满笑意,他饶有兴趣地刻意打哑谜:“什么什么意思?”
“别和我绕来绕去的,就你刚刚说的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陆离摇头:“看来被关禁闭你心情真的很不好啊。”
他轻笑一声,识趣地见好就收,直言道:“小王爷,别再等了。今日,程御史以及杜易,不会来了。”
顾昭语气不大好地问:“为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陆离眉梢一挑,眼看着顾昭的脸色又要阴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老黑着脸啊小王爷,你看你脸上,痘痘都要子孙满堂了。”
顾昭黑脸,一把拍掉肩上的手,陆离垂眸看着通红的手背,也不生气,抬头笑道:“我听说,杜易在返程路上,遇着了土匪,据说五天前就回来了,不过受了些伤,一直不见人罢了。”
顾昭离开的脚步一顿。
陆离以扇掩口,狭长的眉眼微弯,一脸玩味道:“不过我觉着说辞而已,杜易那个人,别说受了伤,就算腿折了,照样活蹦乱跳得很,怎么可能避不见人?”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笑道:“呦,这不是褚大少和傅小公子吗?”
褚乔依旧一身黛衣,精致的眉眼没什么表情,傅佑平却往前走了两步,朝陆离点点头,眉头微蹙对着顾昭说:“太子来了。”
顾昭还没说话,陆离却扬了扬眉,轻笑一声。
褚乔扭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嘲讽道:“陆公子这是牙补好总算舍得出门晃悠了?”
陆离拨弄扇柄上穗子的手微微一僵,嘴角一扯,道:“褚少瞧着心情欠佳,不过依旧美丽动人,此等资质,我等望尘莫及啊!”
褚乔的脸色腾的一下就黑了下来。
褚乔确实心情不好,褚家为皇后母族,却不是如今太子外家。废太子旦为皇后嫡长子,却不思进取,耽于酒色,终失了太子之位,又自作自受丢了性命。今太子丰本为一宫女所出,入主东宫后,虽遵礼奉皇后为母,彼此却嫌隙颇深。
是以,褚家与太子丰向来势同水火。
褚大少本就因太子到来心情不好,陆离还这样刻意挑衅他,那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动了大怒。
眼见着气氛不对,傅佑平忙发挥了老好人的身份,站出来打起了圆场,只可惜人微言轻,没人搭理。
傅佑平脸色涨得通红,左看右看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阻止,忽地被顾昭一把揽住肩膀,然后他听见那货在他耳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打吗打吗?爷给你们腾地方呀!别盯了,你俩盯得这么深情是要成亲呐!”
傅佑平为难地提醒:“小王爷……”
顾昭伸出两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慢慢道:“闭——嘴!”
而后挥手招来府内下人,特意为他俩开辟出一个场地。
这动静就颇大了些,四周赴宴的贵人来来往往,他们几人本就是世家公子在贵胄圈知名度甚高,这地方又恰好是入府必经之所,所以客人虽不能接近,却聚了不少人遥遥围观,彼此间还私私窃语。
褚乔白皙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薄红,眼底怒意却更盛,他冷冷看着面前持扇假笑的少年,目光略过周遭越聚越多的人群,心下顾虑万千,终还是一甩袍袖,走了。
当然,临走前,还附赠了顾昭一个冷冷的白眼。
顾昭愕然地攥住傅佑平,看着远去的黛色身影一脸不可思议地质问:“他白我!”
他竟然敢白我!
傅佑平好脾气地任由他摇来晃去。
被留在原地的陆离手指轻轻摩挲手中折扇,须臾转身,对着顾昭傅佑平俩人若无其事地一笑,神情仿佛丝毫未受影响。
“两位,走吧。”
纪王府大堂内,纪王一身浅蓝色锦缎长衣坐在首位,腰束玉带,如墨长发被紫金冠高高挽起,眉目清俊,一双桃花眼仿佛盛满多情,嘴角笑意深深,生得风流,一身贵气。
太子居堂下,棱角分明的脸庞仿若雕刻般冷峻,眉峰却偏生桀骜地挑起,一双黑眸仿佛泛着冷光,又仿佛带着凛然杀意睥睨万物,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却已然让常人不敢接近。
太子双手合起,挺拔的身子微弯,行了一礼,桀骜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纪王,道:“皇叔。”
随侍的太监忙不迭捧着贺礼上前喊道:“太子府恭祝王爷生辰快乐,愿王爷如月之恒,日之升,南山之寿,不骞不崩,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纪王笑容满面,热情招手道:“太子来了,来,这边坐,怎么不见阿婧呢?”
方婧,是太子新纳的侧妃,乃方侍郎的千金。
“侧妃昨日受了风寒,万分遗憾不能亲自恭贺皇叔生辰。”太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浓眉冷厉,面孔阴鸷而凉薄,他目光森寒地看着居于首位的纪王,半晌扯出一个笑容,冷冷道:“皇叔不先看看贺礼吗?”
众人对着太子行礼的手还未放下,闻言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发一言。
任谁都看得出,太子此番姿态,只怕不是来祝贺的……而是来找事的。
纪王脸色倒没什么变化,他向来好脾气,闻言也只是摇头笑笑,目光转向太子身后的随侍太监,见他手中托盘里的东西蒙着一层黑布,虽隐约可见凹凸形状,却辨不得究竟是何物。
纪王来了兴趣,眉梢一挑,伸手指着那物道:“好啊,那就先瞧瞧呗。”
众人随着纪王目光落到那托盘之上,只见那太监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伸手挑开黑布,露出里面物什,是一块木制令牌,雕刻着庞大而繁复的花纹,仿佛某种图腾。木牌虽是以上好的檀香木而制,却也并非稀罕物,以太子之尊亲自送礼,对方还是一国亲王,这东西着实有些寒酸。
太子殿下真的是来砸场子的?!
瞬间,屋内众人齐齐噤若寒蝉,纷纷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恨不得遁地三尺逃离此地。
纪王仔细打量了那木牌,半晌终于还是皱起了眉头:“阿丰,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居高临下,视线紧锁纪王表情,冷然问道:“皇叔不认得此物?”
“本王从未见过,又怎会认得?”
太子注视纪王半晌,眼见纪王爷这种好脾气的也要被他惹怒了,这才勾唇一笑,眉眼间的桀骜虽还在,眼底的阴鸷却已悄然消失,他亲自拿起令牌,拱手奉上,问道:“皇叔可曾听过天行老人?”
天行老人,行万路,指夺天机,各种机关精巧物件随手可成,江湖中闻名遐迩,人人皆知,庙堂虽不至声名大噪,但纪王爷向来喜欢精致灵巧的玩意儿,天行老人的大名他自然是知晓的。
太子道:“皇叔向来喜欢稀罕物件,听闻天行老人手可制玲珑,倘若他日得幸遇天行老人,此令牌,便可抵他一诺。”
纪王大喜,接过木牌反复把玩,惊道:“当真?”
太子浓眉一挑,傲然道:“自然!”
“好!好!”纪王小心摩挲木牌,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吩咐人收下,这才有空环顾四周,见周遭人群或站或坐,却没瞧见顾昭身影。
他挥手招来下人,问道:“小王爷呢?不是让傅家那小子去找他了吗?怎么两个都没了人影?”
下人面露难色,他去找小王爷时恰好看见他正支使人辟开空地唆使褚公子和陆公子打架,可这话若和王爷说了,只怕王爷又要责罚小王爷。
纪王对这副表情再熟悉不过,通常都是顾昭又在惹事而其他人帮忙隐瞒,若是平时他或许还会教训一顿,不过现在当着外人面实在懒得搭理他,只能提醒下人通知顾昭直接去宴会。
纪王站了起来,道:“各位,入宴吧。”
众人纷纷站起,齐齐行礼道:“是。”
纪王轻笑着,一手摊开,对着身旁的太子道:“太子请。”
太子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抬眸扫了眼周遭人群,道:“不了,本宫还有事,就不打扰了,侄儿恭祝皇叔生辰,皇叔尽兴。”
一番虚话送走太子,众人随着纪王来到宴会,觥筹交错,流水曲觞,纪王爷向来擅玩乐,更何况没了太子那尊大佛格格不入,东院醉酒会,西院看歌舞,女眷于亭台楼阁中赏百花争艳,一时间,纪王府仿若闹市。
等到顾昭几人赶来的时候,纪王爷心情颇佳地并未追究,只是厚颜无耻地向小辈们索要一番礼物,这事搁谁身上都难看且丢人,偏生纪王爷坦坦荡荡,毫不知羞,哪怕是提前离场的褚乔,也被宰了价值千两的桃花佩,这才得以离开。
顾昭凑近傅佑平,忽然若有所思道:“我知道杜易为什么不来了。”
傅佑平疑惑脸:“?”
“她抠门啊,她肯定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景,才不敢来的。”
傅佑平黑线。
顾昭捅捅傅佑平的肩膀,问道:“对了,听说杜易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的?”
傅佑平知道纪小王爷被关禁闭已经好长时间了,今早才放出来,因而十分惊讶他竟然知晓外界的事。
“陆狐狸说她回来路上遇见了土匪,都好几天没出门了,还不见人。”
傅佑平抿唇:“是的,我去找她,程大人说阿易身子不舒服,这几日,城内有些名声的大夫,都被程大人招进了府。”
“她不是要死了吧?”
傅佑平正色:“小王爷,慎言。这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顾昭看着不远处喝醉撒酒疯的几位大人,皱眉自语道:“不过杜易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是有武功的吗,还整天显摆来着,结果碰见真土匪就这么怂了吗?”
顾昭对傅佑平道:“明天去瞧瞧。”
虽然傅佑平吃了不少次“闭门羹”,不过却还是心存希望的,因而对着顾昭点点头,道:“好。”
而此刻,被他们念叨的疑似受了重伤的杜易正在撩汉子。不!准确来说,是在撩年轻好看的小哥哥。
京陵城有位身份特殊的贵公子,乃异姓武安侯景淮景大将军之子,景大将军为大栾建朝立下汗马功劳,战功赫赫,封地朔平,只可惜先帝驾崩后,新帝多疑,武安侯手中军权又滔天,因而皇命一纸强召武安侯携子入京,又留下幼子以做掣肘。
这幼子,便是武安侯的次子,武安侯膝下二子。长子多病,次子留京,自此,武安侯一脉虽仍掌军权,却几乎沉寂下去。
这位武安候家的二公子也是个安静人,自己一人寻了离京陵城颇远的郊外,买了座临湖的宅子,稍做修葺便住了进去,从此深入简出,不与人相交。
倘若……不是杜易。
有些事,求的是命,有些缘,靠的是运,如果相遇相识尽是算计,相熟相知皆是刻意。
不如不遇,不如不知。
那个女人,却全然不明……别人是怎样在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