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兰来到指定地点，是一处庄严肃穆的教堂。
走进去，里面只有一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前排的座位。
尽管极力挺直身子，但依然能看出此人的后背已经开始佝偻，而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叶桑兰的心中涌过一丝悲怆，英雄暮年，却仍要在激流中翻滚。
“秦堂主！”她唤了一声，光凭背影，她就认出对方来。
秦堂主回过头来，看见叶桑兰，他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
“你过来这么久，为什么不来找我？”秦堂主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虽然是责备的口气，脸上却带着笑意。
叶桑兰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被一些事绊住了，不然早就应该拜望您。”
秦堂主忙摆摆手，“不敢，不敢。”叶桑兰在组织中地位超然，老佛爷身边的亲信都默认她为少主，因此即便是四位堂主，都对她非常尊敬。
叶桑兰眼神飞快的扫视着周围，秦堂主看出她的想法，微笑着说：“放心，没人跟着我。”
这倒有些奇怪了，在组织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堂主里，只有玄武堂的秦堂主年纪最大、资历最老、跟随老佛爷的时间最久，为人忠心耿耿，他跟叶桑兰的私交也最好。
一鸣绕了那么大圈子，竟是帮她故人重逢？简直难以置信。
既来之则安之，叶桑兰问：“秦堂主，您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秦堂主微笑着说：“有人安排，我也就乐的过来了。”
叶桑兰心中一凛，秦堂主也是被设计的，那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到底为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是小佛爷让您过来的？”
秦堂主点点头。
叶桑兰冷笑一声，此时此刻，一鸣的身份昭然若揭，但已经没用了，一鸣这个人从此以后不会再出现。
除非他能用到老金，或许会躲在暗处指挥着。
她关切的问：“老佛爷现在怎么样？”
秦堂主面色惨然，“小蝶，老佛爷他前一阵子中风了，他……大势已去。”
叶桑兰不忍心问下去，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却如此狼狈，老佛爷的内心一定觉得生不如死吧。
似是读懂她的心意，秦堂主点点头，“老佛爷现在就在撑日子，他盼着你回来呢。”
叶桑兰神情复杂，“何必等我？”
秦堂主目光炽热，“你是他一早便选定好的接班人，他盼着能亲手把传位扳指送到你手上。”
叶桑兰神色一变，紧张的望着四周，低声道：“隔墙有耳，秦堂主，我对外放出风声说扳指在我手上，我怕小佛爷会痛下毒手。”
秦堂主眼中闪过感激、赞许的神色，“我听说了，小蝶，正因为你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老佛爷的日子才不至于那么难过，就连我这边，压力也小了很多。”
说着话，他一把拉过叶桑兰的手，“小蝶，谢谢你了。”
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到叶桑兰的手心，金属质地，本该是冷的，可在她来之前，秦堂主一直亲手握着，把它捂得很热。
秦堂主朝叶桑兰眨了眨眼睛，如释重负。
叶桑兰把拳头攥的紧紧地，里面是小佛爷做梦都想得到的传位扳指。
真可笑，小佛爷若是知道无意间将自己心心念念要得到的扳指送到叶桑兰手里，一定会被气死吧。
“青龙堂和白虎堂都换了新堂主，他们是小佛爷的人，年纪不大，但手段老辣。朱雀堂的老白又是个墙头草，这段时间眼看着小佛爷得势，他竟也一脸谄媚的巴结过去，真是越老骨头越软！”秦堂主淡淡的说着这边的局势，不带任何表情色彩。
可叶桑兰知道，秦堂主一向脾气火爆、嫉恶如仇，如今竟如此淡然评价这些人，肯定是发生过太多事，把他的心气磨平了，也就习惯了。
“你们几位堂主都聚在这里，就不怕家中乱套吗？”叶桑兰问，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就怕国内的掌事人席位空虚太久，会被有心人惦记。
秦堂主苦笑，“这边大事未定，谁敢离开？一不留神变了天，就算在家中也会殃及池鱼。”
叶桑兰耐心的劝说着：“秦堂主，你别管他们，你先回去，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再回去看您。”
秦堂主面露不悦之色，“你也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叶桑兰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
秦堂主用手势制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好，为今之计，便是要从朱雀堂白堂主那里下手，尽量争取到他的支持，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你才是老佛爷属意的接班人，而小佛爷倒行逆施，破除了好多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很多老人都对他不满，这正好给你创造了机会。”
叶桑兰有些纳闷，她迟疑着问：“秦堂主……难道你……不打算支持我吗？”
她一直以为在组织中，除了老佛爷之外，秦堂主才是她最信任的人啊。
可今天她虽然见到了秦堂主，可幕后安排的却是小佛爷。
难道……
叶桑兰不敢深想下去，她头一次感到不安。
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都没有此刻令叶桑兰感到恐惧。
她勉强笑着，“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采纳了我的建议，决定回国了。”她也知道这么说是自己骗自己，却盼着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秦堂主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惜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鬼使神差的，叶桑兰想起顾曼青，客死异乡之人，最终变成无根之鬼……
她浑身打了个冷战，“不，你一定要回去、我也会回去，还有老佛爷，我们会像过去那样！”
秦堂主脸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他说：“可我们都老了，岁月不会倒流。”
这句话击败了叶桑兰，她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曾经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慢慢变得奢侈，最后只能封存在记忆里，她孤零零一个人活在天地间，如此反复。
没人比叶桑兰更能体会“物是人非”这四个字的含义。
她也曾满腔热血，可就连这点赤诚之心也被岁月冷却掉，渐渐的，她强迫自己冷漠，只有那样才能减少痛苦。
叶桑兰意识到，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