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条马路,戚竟默看见有人在对她招手。
“这里,这里啦!”那双手拼命招呼,还是那是一身白色校服,“竟默,过马路小心点哦。”
戚竟默也扬扬手,迎着冬日煦暖的光线,她的嘴角划出一道向上的弧线。
“昨天收到你短信,还真是蛮意外的。”连若衍很自然地挽起戚竟默的左手,像随处可见的任何一对感情很好的小姐妹。
“哎,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戚竟默连忙道歉。
“啊,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是觉得你不大会去主动约别人啊。”连若衍笑,“我平时也不大逛街的,周末天气这么好,能出来逛逛也不错。”
“嗯……”戚竟默局促地点头。
每个女孩子的青春期,都会有各种类型,深浅不一的朋友们。
无话不谈,知根知底的,叫做闺蜜。
志趣相投,相聊甚欢的,叫做死党。
共同进退,目标一致的,叫做搭档。
有福同享,成群结队的,叫做玩伴……
不同层次、风格的朋友充盈在每天的生活里,分享私密的情绪,不满的愤怒,或是午餐的花色,明星的八卦。
因为朋友的存在,我们找到了对这个世界孜孜探求的同盟军;因为朋友的存在,我们在走得很辛苦的时候,还可以有肩膀靠,有人分担你的抱怨和眼泪。
戚竟默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生活中会出现的“朋友”这个角色。
很多年来,她的世界便是独一无二的喁喁独行。
看到一株花,她自己欣赏;想要流眼泪,就把头仰起来;觉得闷了累了,心里重复说了一万遍的话最后还是烂在心底。
从未想过会和谁在周末下午手挽手闲散逛街。
她怎么会不希望自己的生活中能有一个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吃冰淇淋的好姐妹呢?
但她不敢奢望。
长久以来,在大多数同龄人眼里,自己显得另类怪诞。
是的,是有人说她漂亮,但大多会冠上“冰冷”这样的形容词。
围绕在她周围的蜚语流言从未歇止过,女生之间很奇怪的嫉妒心,添油加醋地让她在所有人眼里被妖魔化成一个“混乱、不堪、心机”的女孩子。
很多惺惺相惜的好感,尚未步进,便夭折在其他同学“哎,戚竟默啊,听说她不简单哦,还是保持点距离好了”这样的好言奉劝中。
或许有人想要走近过,但从未有人敢走进她的生活。
之前的韩天曜,是第一个没有缘由便对她好的男生。
而现在的连若衍,则是更为难能可贵的,第一个同性朋友。
从第一次遇见的远景山,到今天自己主动约她,爽朗,热情,直接,正是一直以来阴沉冷淡的自己,最缺乏的品质。
连若衍走在她的身边,肆无忌惮大侃特侃老师的八卦糗事。哪怕自己只是听着,也会觉得原本痉挛的情绪在她的按摩下慢慢放松,明朗。
很舒服,如氧气,也像白水,可以信赖和依靠的样子。信任感在一次次的交往中逐步加深,终于让戚竟默在心底认定。
是啊,如果可以做朋友就好了。
一直一直做朋友,就好了。
“对了,你短信里说,要给你老妈挑件毛衣?”连若衍从一排衣服中拎出一件,“这件感觉怎么样?”
“唔,好像,有点太花哨了。”戚竟默摇摇头,妈妈不会喜欢的。
“哦……其实最好让妈妈自己来挑啊,试穿一下看看效果最好了。”连若衍想起戚竟默说过她现在一个人住,于是又补充,“可以约你妈妈出来啊。”
“……”戚竟默愣了一下,停止翻拣手里的衣服,轻声数,“嗯,她出不来的。”
“啊?哦……”连若衍恍然大悟,“是她现在老公不愿意你们见面吧?这男人,也真够小气的……你也不想打扰她现在的生活,是吧?”
“不是……我妈妈她……”戚竟默紧紧咬着嘴唇,她决定把实话说出来。
告诉她的朋友。
“你这小子,我观察你很久了,一直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小店里突然起了纷争,看店的阿姨揪出一个人,一边大声嚷嚷着,“这是中年女装店,你一个大小子,躲在模特儿后面瞎捏瞎摸什么!”
被揪出来的男孩子害臊极了,也不解释,就一直用手捂住脸。
“你捂着脸做什么?是不是手里还藏着什么东西,快给我放下来!不然,我要报警了!”
阿姨掰开他捂着脸的手。
“韩天曜?!”连若衍先认出他,两步走上前,“阿姨,他是我们同学,陪我们过来的。”
“哦……”阿姨放开挣扎中的韩天曜,“陪同学买衣服也别这么鬼鬼祟祟啊,害我以为是变态狂。我就说嘛,挺帅的一个小伙子啊……”
韩天曜面红耳赤的,冲她们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
“你干嘛啊?”连若衍上下打量他,压低声音说,“怎么会在这儿啊?”
“呃……我,我来逛街……”韩天曜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敷衍。
“你逛女装店啊?你有易装癖啊?”连若衍斜眼瞅瞅他,“不会是跟踪我们吧?”
韩天曜却不再搭理她,他转向戚竟默:“你好,好久不见了。”
“嗯。”戚竟默点点头,眼睛里却是深不可测的情绪,看不出天晴或下雨。
她礼貌地回应:“你好。”
“呃……”韩天曜突然找不到可以继续的话题,在熙攘嘈杂的女装店里。
连若衍瞅瞅两个人:“感觉好奇怪啊!不会是我打扰了你们吧?要不,我先告退了……”
“不。”戚竟默说。
“哦。”韩天曜说。
“啊?”连若衍摇摇头,“好吧。电灯泡去隔壁买奶茶,你们有什么话随便说,不要客气啊。”
一排穿着艳俗女装的塑料模特,虎视眈眈盯着气氛尴尬的男生女生。
“最近怎么样?”是韩天曜没话找话的开场。
“还好的。”戚竟默潦草敷衍。
‘“哦……”又是无以为继的尴尬。
耍宝不见了,冷笑话不见了,嘘寒问暖不见了。这些不联络的日子,终于将彼此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细微默契,倒退着碾过去,将点点萌芽,碾成荒草丛生。甚至越过两个人最初的起点,向完全背离的反方向,毫无预警,无法节制地滑落下去。
于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是彼此一无所知的空白。
“你约的那个连若衍逛街?”像是想到了什么,韩天曜终于又开口,语气中有酸溜溜的味道。
“嗯,是啊。”戚竟默并不否认。
“干嘛约她啊?”韩天曜竟然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你跟她很要好吗?”
“很好?你什么意思?”戚竟默很是生气,“她是我朋友,不可以吗?”
“你还是别跟她做朋友了,她,她……”韩天曜涨红了脸。
他想到了那一天的远景山,他总觉得戚竟默不慎失足,然后连若衍突然出现,这二者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可是,他思索了半天,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也推断不出什么结论。
他有点恼羞成怒:“反正你离她远点就是了!”
对于他的指手画脚,戚竟默却并没有生气。她抬头看着韩天曜,眼神里终于抽离了最后一抹光泽:“是,离远点,永远一个人站在角落,不需要任何朋友,对吗?”
“不,不是!”韩天曜被她的眼神刺痛了,有太多不能说出的秘密沉积在心底。
不是这样的,不是,他总觉得连若衍的动机不纯,她的接近别有用心,不怀好意。
可是……可是,难道能说自己是抱着百分之一百的单纯,去成为你的朋友吗?
韩天曜动了动嘴唇,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哦哟,两个人要含情脉脉地对视到什么时候啊?”连若衍抱着奶茶冒出来,“我离着老远就看到火花乱溅了,到处都是小红心哦。”
“我,我先走了。”韩天曜转身。
“等一下。”戚竟默却叫住他。
然后,她从包里摸出一叠人民币,五张十块钱,一共五十块,递到韩天曜面前:“谢谢你。”
“啊?”韩天曜摸不着头脑,“干嘛给我钱?”
“秋游的费用,不是你帮我交的吗?”戚竟默把钱往前递了递,“本来我是不去的,张老师说有同学帮我垫了,我知道一定是你,虽然你没跟我说。已经很感谢了,快收下吧。”
“真的不是我啊!”韩天曜吃惊地连连摆手。
“那个……我说……”连若衍塞给他们默一人一杯奶茶,然后不好意思地点头,“你们别争了,是我帮你垫的,我那天正好在年级组办公室……本来不想说的,这钱真不用还我了,要不拿它一起去吃KFC吧……哈哈……”
“啊……”
戚竟默和韩天曜目瞪口呆地看着连若衍。
神神秘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