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欢乐,就是你的去了面具的悲哀。连你那涌溢欢乐的井泉,也常是充满了你的眼泪。不然又怎么样呢?悲哀的创痕在你身上刻得越深,你越能容受更多的欢乐。”——纪伯伦
这是他第一次坐马车,在辚辚的车声中,经过了好几个市镇,逐渐远离昼夜不停隆隆作响的工厂,和一簇一簇散发硫磺味的刺鼻浓烟。
天气变得潮湿,不知道是下了小雨还是起了薄雾,车子的速度似乎放慢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房屋聚落的小镇,窗外的景色变成荒野,地平线上隆起越来越近的小丘,直到暮色四合,马车驶进山谷,他才望见一座尖顶的教堂。
塞万提斯伸展着因为坐了太久而僵硬的身子,被特蕾亚修女抱下车,然后是他的姐姐。
马车停在广场,他闻到花香,一路颠簸,他的脑袋现在还晕乎乎的。等他回复了以后,才追溯到花香的来源——那是依偎在仅存的夕阳里的白色鸢尾。
这一天,长得出奇。
“能走么?我亲爱的小塞万提斯。”特蕾亚修女问他。
塞万提斯点点头,肩上背着两个小包袱(他和姐姐的全部行李,并且拒绝了车夫要帮忙的好意),一只手不情愿地被修女拉着,另一只手拉着姐姐。
“不要看现在这里冷清,等到主教做弥撒的时候,马车会把这个广场停满,你们参加过弥撒么?”特蕾亚修女虽然问的是“你们”,但只看向塞万提斯一人,她知道他的姐姐没有办法沟通。
广场很大,跟一座工厂一样大,教堂像火柴盒子,后面有一座高高的尖顶塔楼。教堂外面有一圈被柱子围起来的长廊,并不明亮的光从教堂里照出来,让那些白色的柱子看起来像盐渍橘子皮。
塞万提斯摇摇头。
“《圣经》里有一个故事叫做‘最后的晚餐’,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特蕾亚修女领着他转弯,“往那边走,看到那些灯光了么?”
绕过柱子回廊他才看清,在山脚下,有一片或者几片灯光——因为有一些聚集在一起有一些又间隔的很远。他点点头。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由教会筹办的,那些工厂也会给我们一些钱。”特蕾亚修女显得很高兴。
塞万提斯点点头。
他歪过头看了看身边的这个闷闷不乐的小男孩,替他感到难过,“我给你讲那个故事吧,这段路还要走好一会儿呢。”
塞万提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特蕾亚修女开始讲了:“耶稣在一天吃晚餐的时候,拿起面前盘子里的麦面饼和装着葡萄酒的杯子。你喝过葡萄酒么?”
塞万提斯摇摇头,实际上,他连牛奶都没喝过。
“哦……!”特蕾亚修女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等你再长大一点,过节的时候,可以喝一小口。”然后她接着说她的故事:“耶稣把那些饼啊、酒啊变成了自己的圣体和圣血,交给跟他一起吃饭的门徒们……门徒就是跟着他一起的人。他命令他的门徒们把那些肉和血吃掉、喝掉。他说,这是纪念他的一种方式。”
“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么?”特蕾亚修女似乎很掌握讲故事的方法。
塞万提斯听得入了迷,摇摇头。
“在那一顿晚餐以后,耶稣就被带走了,他被带到加尔瓦略山上,被人们钉在十字架上,天空下起了雨,他一直在流血,后来,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特蕾亚修女很沉浸在这个故事中,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哽咽。
耶稣在最后晚餐中建立了圣体圣事,举行了第一台感恩祭。而他的晚餐祭献和他在加尔瓦略山上十字架的大祭是不能分离的。他把饼和酒分别祝圣为他的圣体圣血,表示他受难死亡.完全倾流了自己的血。从祭献的本质来看,最后晚餐的祭献和加尔瓦略山上十字架的祭献是一而二、二而一,根本不能分离的。
“所以以后,教会举行弥撒,便是按照耶稣所吩咐的,直接地重行他的晚餐祭献,以便间接地重演他在加尔瓦略山十字架上受难圣死的大祭。”特蕾亚修女结束了这个故事,他们也结束了这一段铺满鹅卵石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因为下过雨,他们溅着坑坑洼洼的水,鞋子都湿透了。
走近那些灯光,隐约能听见唱歌的声音。
看门人是一个驼背的上了年纪的男人,他跟特蕾亚修女问好,然后打量着塞万提斯和他的姐姐。
他的眼神让塞万提斯有些害怕。
开门后,特蕾亚修女领着他们穿过一条走廊,最后走进一间生着火的房间。
火炉很小,这种温暖的感觉对于塞万提斯而言是陌生的,但又是具有诱惑力的。和工厂里炼钢铁的火炉不一样,壁炉里的,由木炭燃烧起来的活是可以接近的,安全的。
特蕾亚修女注意到了他们的鞋子,“哦,孩子,别站那么远,坐到火炉旁边来。”
塞万提斯拉着姐姐过去,照她说的做了,然后她让他们在这里待一会儿。
他站在那儿,在火堆边烤着冰冷的身子,然后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中央有两张厚实的旧沙发和一个圆形的茶几,茶几上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干透了的红色的花。墙上贴了米黄色花纹的壁纸,挂着一幅画,画上的人都没有怎么好好穿衣服。
就在他费力地想搞清楚画上画着的是什么的时候,特蕾亚修女回来了,她端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上面放着冒着热气的碗。
塞万提斯不知道碗里是什么,但是能闻到一股让肚子咕噜噜的香味。
她身后还跟着一名跟她相似打扮的女人,她也裹着一条大披巾,面貌要严肃一些,却显得更端庄。看起来要比特蕾亚修女年长许多。
“这位是索娜嬷嬷。”特蕾亚修女介绍道,然后把托盘放在茶几上,顺手移走了那个花瓶,放到壁炉檐上。
“孩子们,你们应该坐在火堆边上,把鞋子脱了烤烤火,这样会好受一点,不然会感冒的。”索娜嬷嬷说道。
“哎呀,我都没想到,一会儿我去找两双新鞋子,塞万提斯,你的姐姐会做针线活么?”
塞万提斯看着他姐姐,又看着特蕾亚修女,“我不知道。”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