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忽然没由来的一阵颤动,一抹不安涌上心头。
“怎么了,齐序?”
黎泽眼见着齐序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转身关心地问道。
齐序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无恙,却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南方的天空。
刚刚心中忽然涌出的一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思虑良久,找不到原因的齐序最后还是甩了甩头停止了没有意义的思索,背好医疗箱,继续跟紧黎泽前进的步伐。
齐序和黎泽在一天前就来到了赛斯忒北境领主所在的城市德鲁,这个离赛斯忒希述国境仅有百余公里脚程的交通要塞。
黎泽的身份似乎远远要比齐序想象的更高。
这一个月来黎泽就像是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对待着自己和帕西法尔,一度让齐序觉得黎泽也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家。
但事实上,两人前脚一到,便受到了北境领主德克斯尔的热烈欢迎,两人几乎是一走出车站就被一大帮士兵和仆人簇拥着又是马车又是红毯地一路送到了领主行宫,一路上似梦似醒的历程让齐序直到现在也没回过神来。
虎背熊腰的德克斯尔亲自站在大门前迎接黎泽,就差把欢迎俩字写在脸上了,亲自担任导游将黎泽带入家中。
但黎泽对此并没显出什么异色,比起享用德克斯尔请了专门大厨制作的国宴佳肴,黎泽更在意传闻中北境突发的怪病。
齐序也是在这时才从脸色突然僵硬的德克斯尔口中听到了具体的情况。
这是一种从希述传播过来的奇怪疫病。
原因无从所知,甚至连什么时候出现的都无法确定,因为患者在一开始并不会显露出任何不适的症状,一切都与常人无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逐渐体能下降,身形变得瘦弱,感到身体各处出现无法忍受的疼痛,皮肤变得惨白或是乌黑,头脑神志不清,直至抵达最后阶段的死亡。
因为患上这种怪病的人的血液会随着疾病程度的加深不断变黑,因此人们就将这种怪病称之为“黑血病”。
齐序紧跟着黎泽和两名带路的士兵,脑海中认真地回忆着有用的信息。
黑血病其实一直都在希述国内有所发生,但从来都是小范围出现,且受害人极少,所以长期被人当成肿瘤之类的癌症。
但从几年前起黑血病的发病率急速上升,仿佛瘟疫一般疯狂传播到希述境内各处,直至如今连靠近着希述的赛斯忒北境都遭了殃。
病因至今不明,也没有预防手段,更没有医师能够找到医治的方法,快被逼疯的德克斯尔唯一能做的就是定期给北境的居民们做血液检查,将所有黑血病患者丢进远离城镇的集中营里。
如今黎泽和齐序要去的就是其中一个关着将近千人的集中营。
两个士兵将两人带到离集中营还有近一公里远时便再也不肯前进,神色紧张地给黎泽指了个大概方向便连连表示想要回去复命,看来是被黑血病吓得不轻。
黎泽没有为难他们,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银加仑的小费便带着齐序自己上路了。
“其实他们没有怕的必要吧?”眼见着两名士兵如获大赦地飞奔离去,齐序不解地问道。
就像刚才所说,黑血病的传播方式和病因完全不明,饮水传播,食物传播,接触传播,空气传播统统都不成立,病人的出现简直就像是看上天的心情一样完全随机,往往好好的一堆人里,莫名其妙地就会有那么一两个或者更多的人突然患病。
德克斯尔的集中营其实也没有什么作用,即使把已经得病的人都隔离开来,城镇中的人还是隔三差五地倒下一个。
齐序同样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德克斯尔还要把患者一个个抓起来。
黎泽不急不缓地赶着路,语气平淡地回答道,“确实,他们没有怕的必要,但他们还是会怕。远离危险的事物是所有人类甚至动物的本能,尤其是当事物不仅危险,而且充满未知时。”
“可谁都不去了解未知和危险的话,不就永远都找不到解决方法了吗?”
“所以才会有你我这样的人出现,但很显然,我们也并不是奔着送死才去的,不是吗?”
“当然啦。”
“那他们就更不想去死了。所有人想做的都是英雄,而不是烈士。”
荒地上的集中营很快就被发现了。
不是齐序视力优秀,而是这个集中营实在是太大了,远远地就能望见数米高的大门与围栏。
木质的围墙将所有的病人都关在其中,一阵阵痛苦的咳嗽和呻吟未曾间断过地从数以百计的帐篷中传出,伴随着许多来往急促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大门外只有少量的士兵持枪把守,但每个士兵却都不约而同地站得离大门老远,让人不禁怀疑他们到底在守卫些什么。
黎泽向士兵出示了德克斯尔的文书后便被顺利放行,但没有一个士兵愿意带着黎泽参观,只是一个劲地表示黎泽可以自己随意行动。
在齐序眼中,大门内的世界是人间的炼狱。
简陋的帐篷中病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大量看上去像是医护人员的人步履匆匆地走来走去,手中拿着各种各样沾染着黑血的医具。
偶尔有病人被人用担架抬出,惨白或黝黑的皮肤毫无血色,身体更是瘦骨嶙峋,让齐序一度想起了还在流放地的欧德曼。
病人们的身上往往散发着阵阵腥臭的气息,有药味,有血腥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排泄物的气味,医护人员抬担架时也是一脸嫌弃的表情。
黎泽拦住其中一个像是医生的中年男子说明了来意,男子微微点头,将两人引入了自己的帐篷中。
中年男子似乎也已经很多天没有合过眼了,眼球中血丝密布,胡须和头发一样杂乱,身上的白大衣也沾满了各种各样颜色迥异的不明液体。
帐篷中的布置和中年男人的仪表一样凌乱,满地都是用过后尚未清洗的医具和盥洗盆,两张简易的病床上各躺着一位病人,其中一人被披上了黑布,看来已经不幸去世了。
中年男子自我介绍,名叫布鲁诺,是北境的本地医师,在集中营被建起的第一天就被德克斯尔派到这里工作了。
“黎泽先生,这就是黑血病的晚期患者了。”布鲁诺指着其中一张病床上还在微弱地喘气的病人,心力憔悴地说道。
和在外面看到的其他病人一样,这个病人的皮肤也是雪一样的惨白,皮肤上还有黑色的斑点,几乎快变成了一具骷髅,皮和骨之间的血肉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病人已经虚弱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齐序甚至都快看不到他体内生命力的流动了,只有微弱的鼻息仍在倔强着为身体输送氧气。
“这是四个月前的病人,从斯诺镇送来的,当初负责抓捕他的两名士兵都没有感染,他们一家四口中妻子也患有黑血病,但两个孩子都十分健康。”布鲁诺口齿流畅地说明着情况,看起来他已经和很多人说过同样的话了。
“那能知道更多情况吗?比如他的远房亲戚,他的邻居或者工作时的同事们的情况。”
“他的邻居也患了病,其他人……不清楚。”布鲁诺疲惫地按摩着眼睛,回答道,“半年以来,我们基本也对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了,几乎所有的病人都是在边境二十公里内的城市或村庄中出现的,症状和希述那边的人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赛斯忒边境以南二十公里外的所有赛斯忒人都没有患病是吗?”黎泽严肃地确认道。
“也不是,但患病的人数不到总人数的千分之一,倒是边境那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不仅是因为病人越来越多,也是因为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人会是谁,那里的交通和生活基本已经废了。这些病人几乎都是德克斯尔大人派士兵抓来的。”
“士兵也没有一个得病的吗?”
“有,但是不多,一个月前最后的患病士兵也被送到更北边的集中营去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患病士兵出现。”
黎泽托着下巴,注视着半死不活的病人,静静沉思着。
“你这里有半年以来的情况报告书吗?”
“有的。”
布鲁诺踢开脚下的针管和注射器,从一个小柜子中取出一叠泛黄的文件。
黎泽接过报告书便直接翻看了起来。
齐序站在黎泽身后一起看着。
文件以月为单位书写,但每一份的报告书内容几乎都差不多。
在哪里又发现了新的患者,尝试某种治疗方法再次失败,对传播方式的某种假设再度被推翻……
看起来不只是病人,连医生们也饱受着非人的折磨。
在齐序看来,他们半年来辛苦的成果用几句话就能概括。
可以确定,黑血病不以空气,接触,和食物饮水传播,边境每个月出现的患者数目大概在四千左右,患者的身份地位,年龄,工作等因素看起来完全随机,找不到任何可以总结的规律。
但齐序却有一个疑问。
“既然已经知道不会这样传播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全部抓起来,送到各个医院里治疗不好吗?”
“毕竟会引起恐慌,万一传播方式被我们猜错了的话……”布鲁诺中气不足地解释着,却突然转身朝着已经死去的病人走去,“但那些都不是主要原因。真正让德克斯尔大人担心的,是这个。”
布鲁诺掀开了黑布,显露出了死者的姿态。
这个病人看上去似乎刚刚病死,身体情况和旁边的病人如出一辙,但诡异的是,这个病人的皮肤表面却长出了奇特的白色兽毛,看起来就像是兔子……或者狼?
“兽化症状在病人里出现的概率是百分之一,在这个集中营里大概还有六十个和他一样的病人。”布鲁诺重新盖上了黑布,无力道,“这个病人还只是兽化的初期阶段,到后来病人体表的兽毛几乎能把整个人的皮肤都给遮住,甚至连人的肢体都会开始兽化,长出爪子和尾巴之类的部位。”
布鲁诺拿过黎泽手中的文件,从其中抽取了一张折了四下的纸页,摊开来,上面画着一头长着三只手臂的牛头怪物。
“这是三个月前的患者,边境居民,发病的速度远超其他病人,几乎是在七天内就到了晚期,第九天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变成这个样子之后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口中一直喊着他妻子的名字,发狂地攻击着四周,打伤了许多病人和士兵,造成了很严重的伤亡,最后德克斯尔大人亲自赶来才将他击毙。也就是这件事发生之后德克萨尔大人才建立了集中营。”
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齐序的脑袋简直快被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绕晕了。
黎泽似乎也感到了棘手,请求布鲁诺给他一顶单独的帐篷让他能好好了解一下情况。
看在德克斯尔的文书面子上,士兵们当天就给黎泽搭好了一顶最大的帐篷,帐篷内设施简洁,却也能看出大家都用尽了全力。
黎泽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和集中营中所有能沟通的人聊了会天,并拿到了厚厚的一沓资料。
期间齐序也尝试过用自己的魔法治疗病人,但无论用何种手段都只能暂时强化病人的生命力,只是暂时止渴。病人们的身体早已如破布袋一般,已经接受不了太强的生命力了。
事实上这里所有懂得一点治疗魔法的医师都早就尝试过类似的方法,甚至请来了真正的魔法师,可效果并不比齐序好上多少。
但齐序却发现了一些别人没能发现的东西。
树人的身体与普通人不同,齐序能够更加深入地感受一个人的身体结构,甚至能够做到感同身受。
“他们的身体里,有一种黑色的东西在生长。”齐序这样向黎泽形容着。
“我看过的每一个病人的身体里,或多或少都能找到这样一种黑漆漆的像血一样的东西在他们体内游荡。”
“是他们流出的黑血吗?”黎泽问道。
“不是,我能感觉到,病人们的血会变黑是因为被那种黑漆漆的东西感染了,它不停地吸取着什么,同时又吐出些什么,像吸血的蚊子一样。它就像埋在病人们身体里的种子,不停地吸收着什么东西生根发芽,病得越重的人体内那种东西就越多。”
这一番话吸引了黎泽的注意。
黎泽和其他人不同,他是知道齐序的特殊性的,也知道齐序从来不会说谎,但是仅凭这些信息还是不能得到有效的成果。
“你能锁定这种东西在病人体内的哪里吗?”黎泽期待地问道。
但齐序遗憾地摇摇头,“那种东西我无法理解,它就像是滴进清水中的血一样,我抓不住它的行动轨迹,只能看到它们的颜色不同。”
“颜色?”黎泽一时间无法理解齐序的奇特形容方式。
“每个人的生命魔力都是独一无二的,拥有着自己的颜色,但那种东西,和病人本身的生命颜色完全不同,倒像是在一点点转化病人的生命力。”。
黎泽接着又向齐序询问了许多信息,直到晚霞从云间透出时,黎泽才觉得有了几分把握。
眼看着一遇到病人就化身工作狂的黎泽,齐序也显得很无奈,有心帮忙却是实在看不懂一大堆医学术语。
“要是帕西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帮上忙的吧……”齐序不甘地想着。
晚上的集中营也丝毫没有安静下来的迹象,大家都还是忙里忙外,病人做着最后的挣扎,医生做着最后的尝试,即使明知道是无用功,却也没有一个人想要放弃。
“还是做不到吗……”
齐序看着自己的掌心,想象起接触那种漆黑物质的感觉。
很恶心,很反感,无法理解对方,以及……
一种敌意?
齐序莫名一震,为什么会有敌意?自己对它有一种厌恶的情绪理所当然,但是那个时候,自己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那种抗拒的想法?
难道那种连形体都没有的诡异事物,居然有自我意识吗?
过于荒诞的念头在齐序心中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要不要将这个猜想告诉黎泽。
但突如其来的一阵乐声打乱了齐序的思绪。
那里是集中营的空地。
熊熊的篝火在空地中央燃起,许多医生与病人围坐在篝火旁,听着紧靠篝火坐下的表演者所弹奏的动人的旋律。
齐序听这里的医生介绍过,那是来自远方的吟游诗人,路过北境时看到了这里怪病横行的场面,于是决定到集中营里,用音乐为大家带来一丝心灵的慰藉。
原本这样的表演并没有人在意,但是吟游诗人的本领却着实非同小可,她的竖琴和歌声中仿佛带有着魔力,仅仅是听到了这样的音乐,医生的疲惫和病人的苦痛就仿佛真的减少了许多。
吟游诗人每晚都会在这里演奏,从一开始到现在,渐渐地,来听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便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每天的固定节目。
病人与医生围着诗人,甚至有人打着节拍,大家安静地欣赏着表演,露出可能是一天之中最轻松愉快的表情。
齐序也被这样的乐声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的发源地走去。
篝火旁的景象就那么映入眼帘,这可能是这个集中营里最温馨的一幕,齐序甚至能从有些人脸上看到笑容。
很浅,很淡,很疲倦,但却发自内心地真挚。
齐序也很轻易地看到了被大家簇拥着的吟游诗人。
红蓝配色的戏剧服装,深黑色的宽大礼帽,纤细的手指拨动着琴弦,将歌声缓缓唱出。
那就是集中营中的吟游诗人——安森·黎贝卡。
帐篷内,黎泽仍在奋笔疾书。
医护人员今天专门为他拆封的一套新的用具已经被使用了七七八八,散乱的报告书铺满了几乎一整张桌面。拿笔的手旁边,整齐地摆放着数十管血液样本。
和其他所有医生一样,黎泽的第一次尝试没能直接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但他没有气馁,凭借着齐序提供的特别协助和自己身份上的便利,黎泽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很少有人知道,黎泽虽然是赛斯忒的第一药剂师,但其实他早年的职业与医师毫无关联,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一个救人,一个杀人。
虽然如今这副年迈的躯体已经不比当年,但他还有多年的经验和思考方式作为秘密武器。
左手边被拆开的,是不知何时被送达的另一大堆资料。
“希述的病情,比赛斯忒人多,程度却没有那么严重吗……”
“黑血病在希述足足出现了两百余年,还是没有找到治疗的方法,即使这样神族都没有管……”
“赛斯忒九成九的病人都集中在边境,剩下的人也都和边境有着莫大的关系……”
“德诺思,秘加尔检察官,边境出生……”
“艾尔兰,二翎羁旅者,曾在边境古旦镇生活三年……”
“伊琳娜,边境医生……”
“……”
一份又一份资料从眼前滑过,黎泽的脑海中,一个构想渐渐成型。
“赛斯忒边境的生活方式和国内其他地方没有太大区别,唯一比较明显的就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因素和希述联系较多……”
“从希述购买来的特产食物也会运送到南边,应该不是原因……”
“来往的人流倒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因素……”
“边境和希述最相似的事物……”
“齐序说的漆黑的物质……”
“能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进入居民体内……”
“无迹可寻的天灾吗……”
“是这个吗……”
黎泽的目光渐渐汇聚,最终锁定在了一个名词上。
医疗术。
幕后故事:
帕西法尔:“妈耶~~我这是凉了吗!!!∑(?Д?ノ)ノ?这一章压根就跟我没关系了!!”
作者:“不要看着我,我就是个写书的,哪里知道剧情怎么发展(((;???;)))……”
帕西法尔:“(个_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