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寒哭了半晌,才渐渐止住眼泪。
抬起头若有所思的望了阿星一眼。
撩起被子一角,挪出身子坐在了塌边。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才道:“你为何要捉我回来。如此,我怕是再也寻她不到了......”
阿星和青蚺见他哭的难过,不敢开口打断,等了半天,只待他哭够了再做询问。
谁知终于等到他开了口,所说之言却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撂下这句话便不肯再说。
青蚺心下有气,听这柳公子的口气,阿星救了他,他非但不怎么感激,反有嗔怪之意。
冷哼一声对柳春寒道:“这位柳公子,你说这话是何用意?若不是你那母亲柳老夫人绑了阿星,我们才不管不着你这闲事呢!别人救了你性命,你不感激就算了,怎地这般傲慢无礼?”
柳春寒瞧了青蚺一眼,这数十日,他的魂魄在柳府内兜兜转转,始终去不了半里之外。
虽是浑浑噩噩,但这府中发生的事多少都还是知道的。
他明白眼前的小姑娘是因他才受了这无妄之灾,也觉心中有愧,更知她救自己是出于一番好意。
只是,这姑娘虽看似救了他,实则却害了他。
如此一来,之前的一番打算便都功亏一篑了。
柳春寒思来想去,这姑娘也确实没有做错什么,只怪天意弄人......罢了罢了,长叹一声,对着阿星道:“姑娘恕罪,是柳某失礼了。”
阿星并未嗔怪,见柳春寒眼角眉梢尽是愁怨,知其中另有隐情,对柳春寒道:“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敢问公子方才所说的’她’是何人?可与公子的病情有关?”
柳春寒站起身离开卧榻。
引阿星与青蚺到客厅紫檀桌前坐下。
见阿星一片真诚,又觉适才自己确实无礼,纵有千般难处万般理由也不该对无辜之人撒这样的泼。
且她本与此事毫无瓜葛,遭这无妄之灾,也该知无端端被牵连究竟为何。
不知何时,院中的月亮穿出了云层,月光洒进大开的房门,照得室内月影斑驳,那夜的月色似也如今夜这般。
柳春寒呆呆望着院中出了会儿神,半晌才对阿星道:“此事说来话长,姑娘可愿一听么?”阿星点了点头。
柳春寒整整衣襟上的褶皱,坐直身子,对阿星娓娓道来。
原来这柳公子确如前日,阿星在客栈听人所说的那般,是柳老员外的老来子。
自出生那日便被寄予厚望。
长到三岁开蒙之时,更是延请附近名师来府上指导,六岁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长到十岁上,整个镇上都有极佳风评,说这柳府小公子天资聪颖,不仅什么《尚书》《礼记》,《诗经》《尔雅》倒背如流,还能说出些不俗道理,日后必可蟾宫折桂,未来可期啊!
然这小公子自十岁之后,却再不于这诗书功名上用心了。
“必可蟾宫折桂”渐渐被“大未必佳”取代。
镇上的风评也变了风向:柳府小公子玩物丧志,整日钓鱼豢鸟,招猫逗犬,再不念书习字,怕是阿斗扶不上墙,这辈子算是完了。
不止镇上的人这样想,甚至连柳老员外与柳老夫人都觉如此,对柳春寒失望之余,管教也日益严了。
其实他人所见只是表面,只这柳小公子自知是怎么一回事,曾经他也心怀抱负,父亲母亲的期许日日听在耳里。
他虽年幼,也觉自己定会如父母所言,将有一番作为。
是以三岁时始。卯时起,亥时方息,一头扎进了书本里。
可这书虽越堆越高,道理亦是知之甚多,对这世间之理,却更加迷惑了。
九岁的某一日,柳春寒正翻阅一本名叫《处世悬镜》的古籍。
读了大半,心头郁郁,只觉人活于世,何需在意这许多的条条款款?
正巧一只雀儿自窗外飞来,停在了柳春寒的书案上。
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柳春寒正瞧得有趣,突然这雀儿眼珠一翻,倒在了书案上……
柳春寒伸手拨了拨,一动不动,这雀儿竟就这样死了!前一刻尚且叽喳蹦跳,后一刻便死了……死的悄无声息......
柳春寒忽觉悲凉又滑稽,顿时觉得这世上一切本空,生无意义。
方才对书中所言颇有感悟,现在再看却意兴阑珊。
自那日起,柳春寒对读书再提不起兴趣,逗逗鸟养养鱼,也不觉得有趣,唯还喜爱内院花圃中那一树海棠。
春季薄施肥,冬季勤剪枝,殷勤的很。瞧着花期里盛放的绯色花朵,拥拥簇簇,热闹非常。
尚觉这世间仍有一事可做。
且柳老员外的责骂,柳老夫人的语重心长亦都可不必再放心上。
就这样玩世不恭,眨眼过七年。
柳春寒已成长身玉立,翩翩佳公子。
只是这性子却越发冷淡,对人都是爱搭不理,有话只愿对着内院那树海棠说。
有时仆人们见到,都觉自家少爷莫不是脑子坏掉了。可碍着柳老夫人凶悍,却又都不敢乱传。
一日夜里,柳春寒挨完柳老员外的骂,满脸丧气,泱泱的走进内院,不愿就此回房,便趁着月色往花圃中一倒。
四仰八叉的躺在了泥地上,定定仰望着海棠树叶缝隙间的月亮,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听到树叶沙沙作响,他睁开眼望了望,茂密的枝叶中似有一团白乎乎的物什扭来扭去,听到树下动静,忽的闪出两道绿色幽光。
柳春寒吓得心里突突直跳,怕不是遇到了什么精怪,正拔脚要逃,树上突然传来两声“喵喵”。
柳春寒压了压心中惊吓,长出一口气道:“原来是只猫儿......”
他走近树下,细细查看一番,见那团白乎乎的猫儿正望着他。
身体被卡进了茂密的枝杈间动弹不得,柳春寒使上了吃奶的力气,爬到一根粗壮的树杈上坐定。
伸手扯了扯缠在猫儿身上的枝条。
柔韧的枝条缠了几圈,扯都扯不开,有些枝上的尖刺已刺进猫儿的身体里,渗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毛。
他这一扯牵动了伤口,猫儿吃痛又叫两声。
柳春寒不敢再动,皱着眉对猫儿道:“你怎地如此顽皮,居然把自己塞进个荆棘笼里?”
猫儿似是听懂了他的抱怨,又叫了两声,那声音急促尖细,听起来似乎不太友好。
柳春寒噗呲一笑,道:“我说错了么?你还会顶嘴呢?”
猫儿扭过头去,似是赌起了气,不再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