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那日听到将军失踪的消息,便已猜到了独孤家会落井下石。
独孤家的行动很快,凌雪刚做好准备就开始了暗中抓捕。
好在凌雪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府上的仆人也这几天陆陆续续地被管家遣散了,说是将军的命令。带上一两件平日的衣服,身上的令牌信物一样不落,也不再挂念,便出发了。
将军在时,这是她最后的牵挂;如今将军也不在了,她就是一个人了。
管家没跟着凌雪。他本就是被上官清霄救下了一条贱命。事到如今,便是殉主,这也是他最后的归宿。
凌雪的娘家就在京城,但是那一家子都是朝廷最忠心的走狗,去了不过自投罗网。
伪装身份出了城,一路向西。
那是西疆国的方向,凌雪准备去投靠她的师傅。
西疆离天遒不远,从京城赶马去一天半左右。
凌雪到了城外一处驿站,从后院挑了一匹蒙古马。
驿站卖的马都是私货,但胜在品质好。蒙古马又是其中最俏的货,价格不菲。
凌雪用身上带的五两银子买了马和干粮,找回的一些铜板用布包好,就不再歇息,一路快奔。
等独孤家下令封锁,她就插翅难逃了。
中午凌雪在湖边停了一下,河水颇为浑浊,凌雪就只洗了把脸,然后干粮就着皮囊里的水勉强饱餐一顿。
凌雪其实过过更苦的生活,自从嫁给了将军,就又过上了旁人羡慕而自己还不知足的生活。人呐,果然拥有的多了,就会变得贪得无厌,她又何尝不是?
下午凌雪就只找到一条颇为干净的河流时灌满了水囊顺便歇了一小会,其他时间都马不停蹄。
可人再急,马也是要吃饱的。
凌雪停留的地方没有多少草,反而多岩石,马儿没东西填肚子,便慢了下来。
凌雪也知道,只好日近黄昏时便寻找合适的草地,让马儿好吃草而自己又有地方休息。
凌雪把马拴在树上,又倚坐在另一棵树上睡。树很粗大,不用担心睡不安稳。
马儿吃得差不多饱了,便也睡起来。
一人一马分靠在两棵树上,都看上去一动不动。两人语言不通,内心不通,可看上去很是平静和谐。
夜幕下,暗流涌动;可这里,却异常安宁。
凌雪寅时醒来,马儿已在吃自己的早餐。
凌雪也拿出自己的干粮,匆匆解决了。
照这个速度,今天就能到西疆了,但愿不幸不要降临。
但是独孤家确实不是好惹的。
三个出关通道都被封住了,想要过去,除非跨天堑——而这又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凌雪没法,只能暂时住下,再想办法。
她知道独孤家心思重,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一定还会派人守着。尽管那时警戒会放松,但是要等上至少半个月,而她多待一天,就会变得更危险一分。
若是独孤荣从凌家问,只怕不出一天就能判断出她的位置。就算不能确定,也就大不了是让全镇的人一一接受检查,结果总归是对凌雪无利的。
所以,任何理由都说服不了凌雪了——她只想活下去,所以迫不得已,必须跨天堑了。
天堑不是没有人走过,但是真正能跨越的,几乎是没有。
虽然师傅告诉过她有些隐世家族修习武技,有能力做到常人无法想象的事。但是具体的,师傅也不知道,只是说这样的隐世家族现在世上可能只剩两三家了。
更何况武技也是极难修习的。常人即便拿到了也无从下手,因为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极高。除了靠日常训练的累积,还要靠天才地宝的淬炼。这便是难上加难,就拿凌雪来说也没有那般条件。
所以凌雪,只能赌了。九死一生的赌局,至少比听天由命好。
天堑有两处可去,而这两处一处是凶险之地,一处尚且不知。
凌雪既要抓紧时间,又要保住自己的命,看来,是只能连夜赶了。
若是能保命,一两天不休息也是值的。
凌雪没有行囊,就只是把马卖了,换的钱放到寺庙的功德箱,也算是给自己祈了个福了。
凌雪得连夜去两处勘察。如果运气好的话,后面一处更为安全,就省了一段路。
凌雪居高俯瞰着那道沟壑,在夜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分辨不出深浅。
树木植被勾结着,凌雪摸着黑向下爬了一段。深夜的寒风在沟壑间呼啸,压得崖壁伏下身,树枝摇曳,但又只敢贴在壁上疯舞,直不起腰身。
凌雪手脚发凉。盛夏的夜晚本是不冷的,但是在这里风带着肃秋的冷漠,无视了凌雪肆意起舞,让绿叶为她凋零,草木为她臣服。
凌雪无法再下行,只能爬上去。
这里显然过于陡峭了,似是攀着绝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爬完全程,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愿另一处可以好一点。
凌雪在山头间疾走,一会儿又心急地飞奔。这条山脉走向复杂,凌雪感觉自己失了方向。
如果多考虑一点,带上罗盘,可能情况就会变好。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点凌雪是知道的。凌雪自嘲,自己何不是在寻求安慰自欺欺人呢?
这边有山挡着,风也柔和了不少,虽还颇凉,但不像之前的难以接受。凌雪似是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不自主地迷糊起来。
走着走着,凌雪的眼皮拉上了,脚步乱了,好像是在闲庭漫步,走一步还退半步。双腿因为这两天的过度运动变得无力,白天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却是打着颤。
凌雪似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只记得要往前走,可是走多远,走到哪去,凌雪犯了迷糊。
当凌雪肩膀正撞上一棵树,那种奇怪的状态瞬间被打破,凌雪失去平衡做倒在地,双臂保护性地垫在头下面放在脸前面,不再做挣扎,睡了过去。
很久凌雪都没有睡得这样少,此时似是要弥补起来。风吹过,山间的动物出来觅食,以往凌雪感觉极大的声音现在却充耳不闻,只感觉好困。
人要是懒起来,命都可以不要。话是这样说,可是凌雪还想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天还没亮,但草丛间已经开始窸窸窣窣作响。凌雪似是睡够了,意识开始清醒。想起自己在赶路,现在却好像是……躺在地上?
凌雪一惊,睁开了眼,入眼的是茂盛的野草,但看着还没出太阳。
意识到自己睡了过去,凌雪不敢再停歇,立即挣着坐了起来,随即看了看周围。
还好,没有野兽,地也够宽,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若是再待下去,便可能危险了。
凌雪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杂草,感觉自己精力充沛着,朝着之前头朝的方向奔跑,一刻不敢歇息。
到那处天堑,太阳已经露出了面,风不再呼啸,变得格外温和。
前处的天堑显出模样,原本狰狞的面孔在另一处的对比下让凌雪倍感喜悦。
想来气运是会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的,凌雪虽然即将面临生死一搏,但是心中怀的是感激。
匍匐在崖壁上,凌雪扶着撑裂石头的树根,一路向下。爬了五六米,凌雪眼见身边已经没有了可以搭手的地方,只能抠着凸出来的部分,蹬着较有棱角的石块,一步一步下去。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难,但是路太长了,是坚持不下来的,且一旦摔下去,便是急流,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为了有机会活下去,这路,她不敢走也得走;这天堑,她不敢过也得过。
凌雪尽量抠住岩石,让自己不掉下去。只要不掉下去,就有可能活下去。
哪怕速度慢一点,耗费的体力再大一点,坚持下去了,就成功了。
持着这种想法,凌雪小心翼翼地一路下行。
太阳步步高升,凌雪步步下攀。
能落脚的地方不多,凌雪只能把脚悬在空中慢慢试探。
有的岩石很松,隐隐有滑动的迹象,凌雪靠着直觉尽量避免踩到。
不方便往下看,凌雪只能过一会找较为平稳的地方停一下,勉强看到脚下的岩石哪里凸起哪里凹陷,记下来,然后再动。
凌雪也在想自己这样是不是该后悔了,可是要是不这样,又能怎样?
当年不嫁给将军?可她是真心喜欢将军的啊,而且没有人会允许将军身边空无一人,必会从这下手。她怎么忍得下心看将军被那些人所谋害?
为将军殉情?但有有什么意义呢?她想要的,是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找其他的路子离开?那又怎么可能呢?
既然这是唯一的无法后悔的,那,就继续走下去。
生死有命,凌雪突然明白了,自己现在所要做的,不过是耗尽一切活下去。
多年后凌雪再想起那天的自己,只是精神恍惚,转而摇摇头。
日上三竿,凌雪终于到了绝壁的一半。
那种想哭的冲动被凌雪强压下去,又继续增加了信心,一刻不停。
此时的凌雪已经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既是狂奔又是攀爬,就算是个大汉也承受不住,何况凌雪本就身子偏弱。
凌雪的意志逐渐开始模糊。只有一两个时辰的睡眠使凌雪睡意袭卷,强撑着胳膊打起精神,重复着自己一步一步向下的动作。
要么走下去,要么死。
凌雪不敢松懈,如果困了就狠狠地抠石壁,指尖本就娇弱,此时渗出了血。疼痛让凌雪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种方法成效不大,但是在这情况下唯一可用的。
十指已皆数破裂,疼得开始发颤。脚也不堪重负,几次无力落空,差点掉下去。
凌雪强忍着,尽量不去想那些,即便意识混沌但是没有忘掉自己的目的——活下去。
像是朝圣的人一般,摒弃了一切杂念,安然地上路。不为外界所动,不因前途艰险而退缩,只为那股子信念,所以要继续走下去,活下去。
一次又一次,凌雪告诉自己将要到达终点,即便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身下那模糊的河流,但是听见水声越来越大,凌雪知道,离得不远了。
秉着这种信念,凌雪看见了依稀可见的灌木,而不再是一片绿色。
就差一步,再坚持一步,只剩一步了。
似是要给自己催眠,凌雪探出步子,终于触到了平缓的地方。
凌雪心中暗喜,低头看见了旁边的灌木和褐色的土地。
兴奋是按捺不住的,凌雪几乎要大叫,又身边无人,只能作罢。
落在厚实的地面上,凌雪终于有了一种真实感。悬空的感觉不好受,而且持续了这么久,凌雪几欲要忘记走路的感觉了。
还未多加体会,凌雪身子一松力一泄,就倒在了地上。
灌木温柔地拖住她的身子,旁边的河流尽量不让自己肆意的歌声窜入凌雪的耳朵。
带着丝丝笑意,凌雪放松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