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楠一直犹豫怎么告诉林曼的真实身世,一直阻止老林要告诉林曼真相的建议。拖到那天老林的退休聚餐,方楠看见林曼惊诧疑问的神色。方楠才觉得,这个事情拖不了了。这个时候解释,应该是对的吧。
从前,方楠觉得如果把人生比作舞台,自己好像总没走在节奏上。做的决定,好像总是差着点什么。方楠永远都清晰地记得那清冷的秋晨……
那是怎样一个秋天的早晨,到处都是湿答答的,空气里透着阵阵寒意。
方楠惊恐紧张地地看着被人从后院树上放下来的陈顺芳老师。人们七手八脚的把门板卸下来,把顺芳放在上面。
顺芳白皙的脖子上有麻绳深深的紫色勒痕。脸色灰白,面容平静。并不像小时候保姆讲的,吊死鬼都长吐着舌头,眼睛暴突。可是手脚确实是僵直的,方楠抱住顺芳的时候感觉到了。
顺芳穿着她最喜欢的红格子外衣,系着最喜欢的红纱巾,穿着上月新做的深蓝色的卡其布裤子。齐肩的头发整齐地梳着两个刷子辫。系刷子辫的,是刚来的时候,和方楠一起用方织毛衣剩下的红毛线缠的橡皮筋。
是方楠发现的。蒙蒙天光里,方楠突然醒了,方楠昨晚很晚才入睡,起来就着桌上的凉白开喝了口水。看看手表是6:10分。差不多也该起了。方楠拉开布窗帘。睡眼惺忪地看见窗外树下,顺芳在那笔直的站着。那姿势别提多奇怪,站的那么直。那么早她在那干嘛啊?
方楠穿好衣服,挪开抵在门后的书桌和箱子,绕到后院去打洗脸水。喊了声:“顺芳,那么早你干嘛呢?”没有动静。方楠奇怪地往顺芳站着的地方张望。
顺芳的脚是悬在空中的!方楠脑袋轰地一声,立马反应过来,丢下搪瓷盆就冲过去抱着顺芳的脚用力往上抬,却发现顺芳四肢冰凉僵直!方楠预感大事不好,不由得失声惨叫起来:“救命啊!陈老师在这里!!”
……
陈顺芳老师还是走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显得那么平静了,都说了没事的,方楠心里都落下一块石头来,可是她终究还是走了。方楠昨天那么晚都无法入睡,好像有预感一样,可是后院的动静居然都没有发觉。顺芳走的无声无息。
还没有真正开始谈恋爱呢,还没有结婚生子呢,那么年轻,就这样走了。
方楠坐在小河边,禁不住揪心的难过。她和顺芳是一同来Z县铜陵镇咎子乡小学教书的。母亲当时问要不要留在C城,方楠坚决地拒绝了。
方楠觉得和母亲有太多的隔阂。何况她又再婚了,虽然知道母亲再婚,多少和自己有一点的关系。张叔叔很和气,但是方楠不喜欢他。看见他支着假腿一拐一拐的走过来,对着自己亲切地说:“芝兰来了啊。”语气有明显讨好的意味。母亲总是在一旁宽慰地笑着。方楠就觉得特别扭。
方楠在奶奶那儿看见过父亲很多的照片,年轻英俊,潇洒才气,意气风发。方楠不知道自己是有幸还是不幸,随了父亲的脸,那张脸长在男人身上是英气十足,在一个女子脸上,五官稍显坚硬。浓眉方脸厚嘴唇,倒也很精神。
父亲虽然是烈士,可是母亲和父亲都不是什么好出生。方楠从小内心孤独地长大,想要躲得远远的。要艰苦的工作环境来历练自己的不良的出生。而且,自己也想离母亲以及张叔叔远一点。
于是坚持来到Z县铜陵镇咎子乡小学。顺芳是方楠师范学校同年级的同学,因为家就在咎子乡的八荚村,也分配在咎子乡小学。方楠教语文和音乐,顺芳教数学。两人宿舍是隔壁,同届师范毕业,顺芳长方楠三岁(那时候上学大多年龄大多比较大,方楠是全班年纪最小的),两人原来在学校就认识,不可避免的成了最好的同事和闺蜜。无话不谈。
顺芳长的非常秀气。柳叶眉,鼻梁直直的,皮肤白皙,一点都没有乡土味。方楠曾经取笑顺芳:“你就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合着你像教语文的,我象教数学的,怎么咱们倒调过来了?”
顺芳家离乡上有10多公里的路。暑假里方楠曾经跟着顺芳去她家里玩过。方楠和顺芳睡一个床,垫子是稻草编的草垫子的。晚上蟋蟀叫的欢,墙角有老鼠吱吱地忙乎着。方楠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突然感觉到大腿什么顺着爬的麻酥酥的痒痒的,叫起来。用手拍住,就着手电一看,居然是跳蚤!还不止一只!
顺芳歉意地说:“家里就这条件,这里都是这样的。差不多的时候咱们都用敌敌畏撒药打的。可死不绝。”
早上起来,方楠腿上背上好多红色小疙瘩,尤其是皮肤薄的地方,痒了挠,挠了疼。不舒服。方楠撩起顺芳的衣服看,也有,可是没方楠身上的小疙瘩那么多那么明显。顺芳忙着砸草药汁给方楠搽小疙瘩。方楠忍不住说“你家虫子欺生啊?合着就咬我一个?”顺芳忍不住“噗嗤”一声,给了方楠一下。“谁叫你死命地挠?!”
合着这个草垫子就一个跳蚤窝吗?可是这一家这一村都安心地睡上头呢。方楠不好意思再抱怨,坚持着住了两天,赶紧借口家里有事回了 C城。一路上感叹:“奇了怪了,那样的草垫子,怎么就养了顺芳那样标致聪明的姑娘。
顺芳初中时有个喜欢的男同学,在县一中读初中的时候认识的,高顺芳两届,父母都是县城上班的人。两人其实没有怎么交谈,偶然认识的,就是感觉很有好感。顺芳考上师范的时候,男同学正读高二。送了一支钢笔给顺芳,顺芳也回送了一个文具盒给男同学,那是顺芳芳攒了好久才攒够的。后来一支保持通信联系,再后来男同学就考上省城的地质大学。通信一支保持着,谈遇到的事,谈某本书的感受,谈理想……从来没有亲昵的话语,只是侃侃而谈,好像泉水汩汩地流,从来没有缺乏过话题。信件一月来往一到两封。每次收到来信,顺芳会选好时间,沏好一杯好茶,静静地认认真真地读信。读完了信,会把信整齐地叠好,放回信封里,按顺序放在抽屉里。专门再抽出来一封封地回读。那一抽屉的信件,是顺芳最宝贵的财宝。
顺芳喜悦地写信,收信。时不时的发笑,走神,方楠感觉奇怪,也没好多问。终于在方楠陪顺芳到家里,两人同床而眠的时候,顺芳终于向方楠吐露了心事。
“那他有给你表白过吗?”方楠问。
“没有明确地表白过。但是他说过他同意我对人生的看法,对理想的追求,说他和我是一样的。我想他心里是有我的,不然也不会一直保持通信。”顺芳脸在黑暗里兀自发红。还好夜黑。
“我觉得他就是我理想的那一半。温和,有学问,有思想。”顺芳在黑夜里喃喃地说。
“那你写信问他。直接问他,”方楠热心地建议。“新时代了,你也不要老等着人家来问你。”
“他家条件太好了,我怕是提出来他会拒绝,到时候朋友都没得做了。还不如不要提,等他提出来;如果他不提出来,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也挺好的,我挺知足。”顺芳叹口气说,
“那有什么,你们家三代贫农,还不如他家?”方楠说:“你试一下吧。我觉得他一直给你保持通信,一定是喜欢你的。”
“……”顺芳很犹豫。
结果,还没等顺芳想明白,家里对顺芳相亲的事提上了日程,乡主任的儿子姜有福,开始正大光明地追求顺芳。他们家也是八荚村的。
追求热烈而坚决,绝不妥协。今天送一罐猪油,明儿拿几个红糖。那些礼物,顺芳坚决退回去,可是前几天退回去,后几天顺芳父母在家就忙不跌地收下了。顺芳父母都赞同。有福虽然读书不得力,可是好歹也是初中毕业生啊!同村的,拐弯子都是熟识的人,有福家就他一个儿子,其他三个都是姐姐,多好的条件!八荚村大多都是姓姜的,不姓姜的都是外来户。顺芳家在八荚村是外来户。
父母乐呵呵的收了礼,心里琢磨着天大的好事落老陈家了,当时咬牙送女儿读书,如今女儿成了吃商品粮的,已经很好了,再打上老姜家这一脉,以后在村上、乡里都是抬头的事。老两口托人叫顺芳周末赶回家,合力劝说起顺芳来。大姐和大哥也都劝顺芳。一家人不仅不听顺芳解释,还一起骂顺芳,到最后陈父几乎要拿着铜烟斗打顺芳了。一家人坚持要顺芳接受有福。
“‘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由得你啊!实在不行,绑都要绑着嫁过去!”陈父生气地扔下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