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灭佛.....”
白家南至今都还记得老头子当年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唏嘘的神色。
山道上,古木郁森,白道奇突然觉得有点冷,望着远处的红色云霞,有心想再催一催,可没等他再次开口,身旁小先生已经超山下迈步走去了。
“步行下山,敬重祖宗,敬重先人。”
白道奇安慰着自己,麻溜地跟上了。
下山的石道上,少年在前,嫡孙子在后,两人也未作过多的交谈,主要是白家南赶着下山做饭,而嫡孙子也心神不主,心里想着很多事,他想什么呢?
白道奇想着,世事对于自己而言真是很无奈了,出生名门,一辈子本该是无忧而快乐的,但从最近的这些事情看来,这世上哪有什么无忧,在家里处处被父亲,爷爷管束,出门了还被傅爷提溜着,哦,傅爷走了,还有前面冷脸的小先生,下个山,为什么不御气御剑,还要步行,这生活,唉。
好吧,不能高估嫡孙子那浅薄的人生阅历里能有什么沉痛的领悟,这货纯粹在发牢骚。
但腹诽归腹诽,吃了一次心直口快的亏后,嫡孙子老实了不少,他见前面小先生默默地走着,自己也不吭声,跟就跟呗,对了,小生生究竟什么修为呢,看着这么年轻,但堂堂白氏守墓人,那绝对也是位大修了吧?这么高的修为,还能脚踏实地,难怪人家小小年纪,就被看重.....
不多一会,两人到了山脚下,小瓶山上处处是墓碑,坟茔,而山下就简单的多,从祖地记载着白氏功业的碑门坊楼还有兽像仲瓮这里往外,一条流水清波的浅溪上,平平地连起了一条栈道桥,木桥年久,两人咯吱咯吱地踩过去后就看见了一方小院子。
院子很小,四围的土墙也矮,所以能直接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三间不高的草屋子,角落里种了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此时还刚二月,老树有了些新芽,远望去绿的很清新,那棵老树算是整个院子最靓的风景了。
“我们到了,待会儿小心些。”小院很小很破,进去却很麻烦。白家南提醒了身后的嫡孙子一声,“看我怎么踏步的,踩着我的步点子。”
“哦,有阵法?”白道奇赶忙打起了精神,他是见过阵法的,安京城里就有几处地方,包括他们南宗的一栋小楼,但据说阵法只有儒家易学的人能够假设,不光光要讲天时地利,还有什么山水运势,耗费往往也是极多,眼前就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居然也有阵法,果然守墓人一系真的深藏不漏啊。
“阵法?”白家南回头瞅着嫡孙子,摇了摇头:“那没有,只是虽然春天了,但山脚下还是阴冷,每日里结霜化冻后湿土泥泞的很,所以我朝泥地里垫了几块石头,这会儿天暗,你若是踩进泥里,待会进院子会把地弄脏,老头子会不高兴的。”城里人想的都这么多吗?
白道奇下巴很酸,这,这,羞愤啊。
不等嫡孙子怎么羞愤,白家南已经迈出了脚,踩着泥地里那几块石头往院子里走去了,同时还不忘指点嫡孙子哪块是哪块,不多一会儿,两人顺利地走到了院子门那,只是,白家南脸很黑,因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把院子弄脏,不高兴的人不是老头子,其实是他,因为每天收拾院子的人是他,而他有强迫症,见不得不整齐。第二件事是,有人踩着泥进了院子。
白道奇察觉小先生又黑了脸之后,顺着他的目光朝地上看去,果然,一行泥脚印踩在院子里的地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辩解,“我都是踩在石头上的,没沾着泥。”
“准是大傅,哼,这么不讲究,下次见到,我........”白家南自认为是个很有生活仪式感的人,吃饭也好,起居也罢,要讲究,哪怕是穷讲究。
“小南回来了么,快去做饭。”白老头喊了一声。
白家南听见声音,就准备进门去做饭,但望着门口手足无措却又不进去的中年男人,想了想,他怎么不进去?再看,越看越像是自己以往见到的那些个到亲戚长辈家里做客,然后家长没领着就不知道干什么的可怜孩子。
“第一次一个人出门?”鬼使神差的,白家南问了一句。
嫡孙子羞愧地点了点头。
“得嘞,老头子,我还带了一个人回来,就是大傅之前押着来跪坟的那个小子,对了,你犯了啥错?”白家南一脸的纯良。
被公开处刑的白道奇非常后悔,平日里在安京出门惯常都有长辈,兄弟,仆役们在,喊门这种事情还真不需要他自个上,怎奈何今天碰见了这么个,唉,一言难尽的小先生,丢人啊。
白道奇闭紧嘴,不说话,装傻。
等到两人跨进门槛,进了茅屋,憋着劲的白道奇立马抖袖,弓腰,施礼,朗声道:“小子白氏南宗第三代白道奇,见过老先生。”然后就那么弓着腰,一动不动,这礼仪,有点过了啊。
“好,好,起来,不用行礼。”
白老头瞅着这个施礼施得这么有气势的小子,眨了眨眼,瞧了白家南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很简单:“这小子咋了?”
白家南领会了眼神,然后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脑门绕了两个圈圈,多年的默契让白老头知道这个白家南独属的怪异手势的含义:“这小子,脑子有毛病。”
“我先去做饭了,你们喝一会儿茶。”白家南溜去做饭了。
做饭,多么美丽而有意义的一件事,打小在雪地里流浪,饥寒交迫过后,白家南对做饭有着近乎于修道的热爱,将食物洗净,米的香甜气,菜的清新气,鱼肉的鲜腥气在这一过程中萦绕在指尖,然后在油脂和调料的作用下,于火焰的热力中陷入陈年窖藏般的发酵酝酿,这个过程其实和煮药很像,古人们其实把做饭和煮药都当做差不多的事,你看,佐料,佐料,不就是药方里君臣佐使变来的么,而大多时光里,君子远庖厨的鬼话都让居家的男人不良于厨,所以,打小从能够到灶台起,白家南便坚决自己动手做饭,大概也有他实在受不了撒盐随心的老头子做的饭菜了这一因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