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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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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见王弋安的时候,魏修下定了辍学的决心。他一直躲在游戏厅消磨时光,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也许每一个男孩子都曾有过离家出走的念头,魏修决定将在墙头上幻想的计划付诸实施。连续的大雨就像跟过去的一场告别,在某天夜里,他顺手偷走了游戏厅门口的一把伞,决定离家出走。等到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远在他方了。只可惜他身无分文,临走前,他决定向那个修理自行车的老头借十块钱。当他举着伞来到北街桥头老头的住处,发现老头的房间已经熄了灯。老头住在一个废弃的大巴车里,那个大巴车四个车轮轮胎早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钢圈。大巴车里只留下驾驶位置的那个座位,其他座位都被拆掉了,里面放了一张宽一米二长一米九的单人床,其余空地堆满了修理自行车的工具。那辆废弃大巴车的方向盘也被拆掉了,挂在墙上当装饰品。大巴车的窗户都被老头用铁皮封了起来,只留下两头的挡风玻璃没有堵上。那辆破旧的大巴车最灵活的部分,就是那扇门了,为了保证那扇门能够开关自由,老头每天都会给门轴上点油,以免它生锈。

魏修挺喜欢老头的家的,每次去老头那里,他都会取下挂在墙上的方向盘,坐在驾驶位置上,手握方向盘,身体上下不停地颠着,口中不停地“滴滴,呜呜”,模拟着汽车喇叭和行驶的声音,就像在自己真的在开车一样。可是每次他都觉得自己是在模仿自己的母亲,因为他只见过母开手扶拖拉机,并没有见过司机开大巴车。刘莉莉来补车胎的那次,魏修在远处无意间看见了老头的存钱罐,就放在驾驶位置的座位下边。

魏修来到修理自行车老头的住处,发现老头的车厢里已经熄灭了灯。他心想老头今天怎么睡这么早,平时这个点,老头都躺在床上听收音机,现在车厢内竟毫无动静。他蹑手蹑脚地踮起脚尖透过车厢的前挡风玻璃往里看,却发现老头并不在,他的收音机放在自己的床上。魏修在路上还担心老头会不会借给自己钱呢,说不定老头听了自己的想法,甚至会将自己交到自己母亲手里。当他发现老头不在家的时候,他心里忽然动了邪念,他决定破门而入,偷走老头的钱。

他举着伞,紧张地来到车厢车门处,车门使用一把自行车U型锁锁着。他得意不已,觉得自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还是老头教他偷盗,教他用钥匙环开锁的。他在开锁的时候,总感觉刘莉莉坐在身后那把破旧的遮阳伞下边的马扎上。对他而言,开一把自行车锁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今天他却哆哆嗦嗦,怎么也打不开。难道这把锁是被老头改造过的不成?他深吸了一口气,抿起嘴唇,变得固执起来。他尽量用铁丝去感受那把锁的内部构造,淅沥的雨声变得遥远,当锁被打开的一刹那,他内心无比的喜悦。在极度紧张下中,他获得平静的那一瞬间,让他感受到一种力量,那种力量让他记忆深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学校的那帮人简直是低等动物。在刚才那份力量的感染下,他像个惯犯一样,手指转动着开锁的钥匙环,悠闲地打量着老头的房间。那姿态俨然就是征服者在巡视自己的殖民地。他不敢停留太久,伸手去摸驾驶座位下边的匣子,看来他还是得意得太早了,那里哪有什么匣子,座位下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连一只死耗子也没有。

魏修内心的平静荡然无存,他忽然感觉自己不再是什么征服者,而是落入陷阱的耗子。他虽然因出现意外而感到慌张,甚至急于离开,但他并不甘心,手仍在座位下边摸索着。只不过越摸索越紧张,他生怕自己忽然摸索到老头枯皱的手。想到这里,他害怕起来,正巧天空响了一声雷,吓得魏修浑身一哆嗦,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欣慰,这一次他没有被吓尿,借着闪电那道光,他隐约看见座位下边有一个小小的钥匙环。原来老头在驾驶座位下边开了一个槽,并设计了一个可以推拉的盖子。魏修扣住钥匙环,将盖子拉开,老头的存钱的匣子果然藏在槽里。魏修贪婪地搓了搓手,心道:老头果然心灵手巧、诡计多端。那时候魏修并不那么贪心,也许是胆量还不足以支撑自己的贪婪,他本可以将整个匣子都拿走,但是他没有。他激动地打开了匣子,借着为微弱的灯光,看见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几沓钞票。他本打算只向老头借十块钱呢,由于前面自己事情的败露,让他变得更加谨慎起来,他只拿走了一张五元钞票。然后轻轻地将匣子轻轻放回原处,将座位下那个槽的盖子重新盖好。

临走的时候,他本想顺走老头的收音机呢,觉得它可以做为路途上的消遣。但是想到校长威严的样子,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仍抱有这样一个幻想,也许自己拿了老头五块钱他并不会发现,而拿走这个收音机他一定会发现。他将老头的门轻轻关上、锁好,着急忙慌地离开了。他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架没有收起来的遮阳伞下边的小马扎,就好像刘莉莉仍坐在那里背英语似的。魏修满怀信心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只是他有一个遗憾,到现在为止他仍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刘莉莉的名字成了今夜魏修离开的唯一牵挂。

其实魏修之前离家出走的决心并不坚定,他之所以打算去修理自行车老头那里借钱,其实也是认定了老头并不会借给他的,这样自己就可以为自己找一个不用离家出走的借口,毕竟身无分文,自己心里也对未知充满了恐惧。而如今自己偷了老头的钱,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他只得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逃得越远越好。

夜半,魏修在家门口徜徉了很久,他打算给母亲留一张纸条,他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前些天她在校园里下跪,让魏修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感。尽管他觉得母亲下跪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是同时他也感到愤怒,开始心疼年迈的母亲。这种心疼别人的心情,总让人感觉自己成长的了许多。魏修写了一张纸条,用唾沫贴在自己家木制的大门上。上写道:“妈,不要为我担心,我只是去闯荡了,总有一天会衣锦还乡。”魏修贴好纸条,随手捡起一块瓦片往路上一抛,如果有条纹的一面在上就往东,如果没条纹的一面朝上就往西。结果是没条纹的一面朝上,魏修沿着家门口的那条路,一路往西走。

那夜的雨一直下个不停,魏修离家出走并不是被远方所吸引,而是被家乡所驱赶。在学校他颜面尽失,又偷了修理自行车老头的钱,这个地方是容不下他了,换个地方重新做人也好。如果到了那个新地方,自己一定不能再偷盗了。相比做坏人而言,还是做一个正义的人比较容易。他一直觉得,很多人之所以做一个好人,是因为做一个好人比较容易。大家都对好人推崇备至,前呼后拥,而做一个坏人却不被人理解,被众人唾弃。他一整夜都没有停下脚步,希望天亮的时候就可以走到他所谓的城市。他心想今晚过后,将是一个新的开始:明天必定是完全不同的一天,世界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魏修一刻也不敢停留,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下去。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长,没有尽头?世界究竟有多大?看来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多了。他浑身湿透了,再加上饥渴难耐,让他感到浑身发冷,尤其是刮风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浑身打着冷颤。他路过的好几个村庄都沉默不语,在淅沥的雨中暗自伤感。刚开始他怕遇见行人,后来他则希望遇到行人,但是除了偶尔路过的车辆,他很少遇见一个人。一路上他都想着刘莉莉,一想到刘莉莉他就感到温暖,刚开始他只是幻想着刘莉莉的样子,后来他越想越大胆,幻想那个女孩儿跟自己说话,最后他的想象更大胆,他想着自己和那个女孩手牵着手。如果不是幻想着牵着刘莉莉的手,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徒步走上一夜的。

魏修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牵着想象中的刘莉莉的手,他要和她一直要走到天荒地老。魏修刚开始还自言自语,一问一答,假装刘莉莉就在自己身边,可后来逐渐就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刚开始他脑子里对未来有很多渴望,他的脑子甚至比上课走神时还要活跃,可慢慢地他的身体就只剩下疲惫,他什么也不愿想了,他甚至不再想在学校丢尽颜面的事情,不再想偷盗老头钱财的事情,也不再想在大城市重新做人的事情,更不再想十几年后送刘莉莉自行车的事情。除了想象中的刘莉莉的那只手,他什么也不剩了。他像是被清空了一样,机械地走着,右手紧紧地握着空气,一直走一直走,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来处。

只要前边还有路,他会一直走下去,直到累到在地,不省人事。支撑他走下去的似乎只是他的本能,一种极其原始的区别于死亡的一种力量。他感觉自己正在走向一个终点,也是永恒。他心里想着那个他还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子,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尽头。那是在面临死亡,他能带走的这个世界上自己以外的唯一的东西,而这个自身之外的东西,让死亡显得具有了意义。

但是魏修并没有走到生命的尽头,而走到了那条路的尽头。天渐渐地亮了,他逐渐从昨夜的梦魇状态恢复过来。他爬上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坡,在他们平原地带,这样高的斜坡是很少见的。他在坡底向上看,俨然觉得面前是一座高山。他觉得山坡的另外一端一定是繁华的城市,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看来生命的长度总是比前人的脚印更远,他兴奋地对着空气说,“我们到城市了!”他本想加快步伐,快速地爬上山坡,但是疲惫的身体让他感到有气无力,他艰难地爬到斜坡顶端,顾不上弯腰喘气,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斜坡以西是一片汪洋,一眼望不到头,浑黄的水滚滚流动着,那些高大的杨树在水中只露一个树尖儿。魏修惊讶不已:海洋不是应该在东边吗,西边怎么也有海洋;海洋不应该是蓝色的吗,怎么是会黄色?

雨淅沥地下着,世界显得安静而严肃。魏修举目四望,茫茫四野不见一个人。那个清晨是他见过的最严肃的清晨,让他心中为之一震。被眼前景象所震撼到的魏修,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心想原来世界带给人的感受,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强烈。魏修并不知道他站的位置正是黄河大堤,连续的暴雨让黄河决了口,河水被挡在大堤以西,大堤以东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堤之隔,东西两侧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如果魏修昨晚偷走了老头的收音机,也许会听到关于黄河决口的相关报道。在魏修站到大堤上的时候,黄河水决口已有好几天了,水势已经开始消退了。那个年月消息闭塞,而且那时候的人们心事全在填饱肚子上,很少关注时事,所以魏修学校的学生几乎对黄河决口一无所知。

魏修的身体疲惫不堪,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心里却感到精力充沛。他在黄河大堤上徜徉了很久,恋恋不舍。他体验到以前他从未体验过的境地。他并不是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不是人类群体中的一员,他体验到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不是一个被文明传统生活改造删减的人,而是一个完整的自由的人。他其实并不能描述那种感觉,后来他学到了一个词语,他觉得特别贴切,那就是“孤独”。但是身体很快就将他拉回的现实,他就像被抛起的物体,在重力的作用下很快就又落回了地面。他又开始想念刘莉莉,又开始为自己的境遇担忧,又开始仇视王弋安。当他向东看到远处的袅袅炊烟,他能想到就只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食物。本来觉得毫无重量的魏修,又感觉自己沉重不堪了。

经历了身体上的磨难,魏修现在只想吃东西,而食物就在东方,就在自己家的那个方向,就在那个让自己狼狈不堪的地方,就在那个让自己变成老鼠的地方。尽管那个混乱的地方,到处都是华丽但有毒的谎言、肮脏而残酷的剥削和压榨、违背天性的生硬的规则,但是那里却有光芒万丈的刘莉莉,还有能让人活命的食物。魏修饥渴难耐,就像昨夜刘莉莉带着她往西一样,现在人间烟火带着他往东。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落魄的狗,伸长鼻子嗅着食物的味道往东走。他总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向前爬行,那股力量仍然强大,驱使着他的肉体向死亡的反方向前进。

魏修终于听到了人声,闻见了烧饼的味道,那种味道就像看不见的洪水一样让他漂浮其中。他逆流而上,终于看见了制造洪水的烧饼。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兜里的那五块钱是何等重要。那时候,烧饼才一毛钱一个,五毛钱六个。平时他吃一个就吃饱了,而今天他竟然吃了三个。当食物进入胃中,魏修明显能感觉到一股能量流动在身体里。他哭了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受得苦而感到委屈,一方面却是因为身体因获得能量而得到的喜悦。只有饥饿的时候,食物才具备了完全不同的意义。他想念自己的母亲,想念那个让他厌倦的学校,甚至有点想念年迈的校长,以及让自己痛恨不已的王弋安。他想念那整个世界,既不想剔除什么,也不想增加些什么。

魏修推开家门发现母亲似乎比自己更加疲惫,就好像自己经受的磨难,在她身上被放大了数十倍。魏修的母亲的白头发似乎变得更多了,只是几天不见,就像是隔了几年一样。魏修终于想明白了一只困扰他的那个问题:母亲是怎样从照片上那个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答案就是,母亲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支撑起了一个自由生活的空间。生命是可以转移的,只不过是用极其复杂的方式转移的,那种复杂的方式其实可以归结为一个字,那就是爱。魏修感觉母亲的生命被不断消耗掉,而以某种形式注入到了自己的生命里。

魏修的母亲自打魏修不回家就一直没有合眼,她因缺乏睡眠,身体尤其是双手一直在抖动。她的眼睛干涩,视力模糊,脑袋嗡嗡直响,浑身肌肤内的细胞就像缺水的土壤,一直不安分地制造着噪音。她坐在椅子上,感到浑身发麻,就算一直没怎么吃东西,仍然感到恶心。魏修叫了一声“妈”,魏修的母亲怔怔地抬起头,神经质地拍打着魏修,嘴里一边骂道,“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死哪去了?”只是她打着打着就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只是骂着骂着就变成了呜咽的哭泣声。魏修受母亲情绪的感染,也跟着哭了起来。在哭泣的间隙,魏修跟母亲保证,“以后再也不跑了!”以前他犯了错,总是喜欢用信誓旦旦地保证为自己开脱,因为他觉得语言用来欺骗的功能远远大过语言用来交流的功能。所以在他看来,能用语言解决问题,何必在意语言本身是真是假呢。但是这一次他的保证,却是真真正正地传达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

魏修和母亲都睡了一天一夜,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真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生活只是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插曲而已,很快就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魏修仍逃不过回学校接受批评教育的命运。其实任何一个被迫写检讨的人都不会改邪归正的,魏修写完检讨,反而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原来的那个人,就好像写检讨就是为了更好地将错就错而已。校长让魏修在校园广播里朗读了自己的检讨书,魏修总觉得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将他踩到了脚下,他感觉自己就像过街的老鼠一样招人讨厌。除了那个大眼睛红脸蛋的女孩儿,他并不奢望别人能喜欢他。被众人唾弃又怎样?被众人瞧不起又怎样?怕就怕自己喜欢的人也嫌弃自己,也对自己嗤之以鼻。

魏修在广播里念自己写的检讨书的时候,一直在想刘莉莉是怎么想的。走出广播室,他就下定决心给自己改一个名字,绝不能让刘莉莉知道自己叫魏修,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扎破她自行车车胎的品行不端的坏人。他一出广播室,就决定叫自己魏齐。如果将来真的有机会认识那个女孩子,自己一定告诉他自己叫魏齐。其实他没又想到,以后他对自己这个名字也不满意,又不断地修改自己的名字。

当魏修在广播里检讨自己的时候,王弋安跟其他学生的心情并不一样。谁也不能理解,王弋安的心情竟然比做检讨的魏修更加难过。魏修不在学校的那几天,王弋安一直坐立难安,他总是在想魏修正在经历何种痛苦,是不是比上一次自己畏惧父亲毒打而独自呆在外头还要难熬。早知道就让他扎自己的车胎就是了,大不了也就是推着自行车回家,比平时慢了二十分钟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对生活一味地忍让,从来不反抗。魏修不在的那段日子,王弋安进教室的第一件事竟是看魏修回来了没有。因为魏修事情的败露,王弋安得到了班里学生的尊敬。那些人觉得王弋安是正义的化身,他们将王弋安身上窝囊的标签换成了善良。王弋安本来就在躲避生活,现在人们偏偏把他揪出来,放在一种无形的供台上供起来,这比把他放在火上煎烤还要让他难受。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得到尊重是拿魏修失去的尊严换回来的。他想不通为什么人总喜欢用别人的鲜血换回自己的荣誉,用别人的痛苦换回自己的快乐呢?

而魏修却并不着这么想,他觉得王弋安一定很得意,因为王弋安是一个胜利者,而自己是一个失败者,而且王弋安还知道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名字。尽管别人都瞧不起王弋安,可王弋安却过着自己最奢望的生活,所以魏修认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而且他仍觉得王弋安是他生活中最大的威胁,因为他始终担心王弋安会告诉刘莉莉那个扎破他车胎的人叫做魏修,而那个名叫魏修的人就是自己。王弋安成了世界上最让他害怕和担心的人。其实他担心和害怕的并不是王弋安,而是他自己,因为王弋安根本不打算将魏修的事情告诉刘莉莉,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打算将这些事情统统忘掉。

就在魏修不在的那些天,王弋安的学校来了一批学生。他们是黄河大堤以西的学生,由于他们的学校被黄河水淹没了,所以就有一部分学生被分配到王弋安的学校寄读。正是泛滥的黄河水,为王弋安带来了唯一一个朋友,而且是一个女孩子。王弋安班里分配来一男一女,那个女孩子被安排在王弋安的旁边,也许这样安排的理由,是因为王弋安当时在学校里名噪一时。学校的老师当然希望新来的学生和这样一个榜样而且性格柔顺的人在一起了。

那个女孩子身材要比同龄人高,长相普通,但是这些都不能让人注意到她,让人注意到她的一定是她患有小儿麻痹,她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她的两条腿不仅不一样长,而且还不一样粗,那条细腿似乎被剥夺了获取营养的机会,显得瘦弱不堪。尽管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是她总是逢人就笑,就好像微笑是她最基本的表情一样。她进班里的前几天,王弋安并不在,王弋安因为发高烧在家打了几天吊瓶。当他浑身乏力的骑着自行车来到自己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座位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子,面带微笑。他本来还在为魏修的事情而自责呢,此刻看见那个女孩子的微笑如同获救了一样。

王弋安总觉得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虽然在很多人看来,班里只是多了两个陌生的学生而已,但是王弋安却觉得学校变得迥然不同了。他仅仅是生了一场病,世界就像变了季节,一下子春暖花开了,这让王弋安不得不怀疑自己究竟病了多久。那个女生吸引了王弋安的全部注意力,看见王弋安走进教室,她一直微笑,王弋安平时都是偷偷溜进班里,这一次却像一个雪人朝着火炉走去一样,他感觉自己就要被烤化了。以前从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而现在竟有一个女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大病初愈,此刻又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那种发热的感觉让他眩晕。他低着头走到女孩身边,女孩笑着站起身来,给王弋安让路,王弋安坐在她的里面。王弋安心怦怦直跳从她身后过去,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身体的残疾,因为王弋安只注意到了她的微笑。

王弋安不明白为何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他坐在她身边感到浑身不在自在,就像自己身上有一只蚂蚁一直爬来爬去一样。刚生完病,王弋安仍感觉轻飘飘的,昏昏欲睡,然而这种感觉又像是这个女孩子造成的。那个女孩让这个世界显得不真实,让王弋安感到惊慌失措。王弋安的手也不知道该放什么地方,脚也不知该放怎么地方,甚至他也不知道话该怎么说。那个女孩子性格开朗,见了王弋安就笑着说,“我叫欧阳倩,你呢?”王弋安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欧阳倩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对呀,你叫什么?”王弋安绞尽脑汁回想自己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叫什么呢?我究竟叫什么呢?”欧阳倩看着王弋安皱着眉头,像是一个失忆的人竭力回忆着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欧阳倩随手拿起王弋安的一本书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王弋安”三个字。“原来你就是王弋安呀!”欧阳倩惊讶地说,她对王弋安与魏修的事情略有耳闻。王弋安在心里说,“奥,原来我叫王弋安。”

有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孩儿坐在自己的身边,王弋安更加沉默少语。就像一只乌龟,在没有人的时候,还会时不时伸出头来看看这个世界,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就完全将头缩了进去。欧阳倩是一个听课极其认真的女孩子,上课的时候,她如木雕一样,但是下了课,她却喋喋不休,试图撬开王弋安的坚硬的乌龟壳。欧阳倩总是先自我介绍一句,然后反问王弋安一句,她说,“我有一个弟弟,你呢?”、“我最喜欢历史,你呢?”、“我特别喜欢狗,你呢?”……她跟王弋安说话的时候,王弋安总是红着脸,支支吾吾、语不成句。

其实真正让王弋安从自己害羞的壳中伸出头的,还是因为他发现了欧阳倩身体残疾。那天上午,王弋安并没有发现欧阳倩身体有残疾,因为欧阳倩一直坐在在自己身边,并没有起身行走。课间的时候,王弋安又被她堵在座位里面,在她的逼问下,王弋安一直缩着头,哪里还能注意到什么。王弋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上午都没上厕所,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响,欧阳倩偏偏不着急离去,一直在写老师留下的作业。王弋安觉得再不出去就要尿裤子了,他终于鼓起勇气,拍了拍欧阳倩的肩膀,示意她让自己过去。欧阳倩放下手中的笔,笑着站起身来说,“我们一起走!”欧阳倩站起身来,向教室门口一瘸一拐地走去,她走的缓慢而吃力。跟在她身后的王弋安感到惊讶不已,他多想伸手搀扶着欧阳倩往前走,有好几次他的小臂都抬了起来,却又放下了。看见欧阳倩走路吃力的样子,王弋安反而伸出他蜷缩的触角,渴望走近她。

好不容易出了教室门,王弋安想要直奔厕所,但是他觉得在一个身体不方便的人面前奔跑是不礼貌的,他只得强忍着放慢脚步,慢慢地朝厕所走去。一来到厕所,他就慌忙解开裤腰带,绷紧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在身体逐渐放松的过程,他脑海里一直回映着欧阳倩走路的样子。而当他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忍不住地哆嗦一下,脑子里想的却是欧阳倩微笑的样子。王弋安也笑了笑,与脑海里欧阳倩的微笑重叠在一起。他低着笑着跑出厕所,不料一不小心正撞到欧阳倩。王弋安慌忙逃开了,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偷走别人微笑的人,在把玩那微笑的时候,正巧被原主发现了一样。

平时王弋安总是喜欢一边慢慢吃饭一边看电视,直捱到不得不离开,才会去上学。自打认识欧阳倩之后的那些天,王弋安表现得很反常,他吃午饭的时候竟然不再看电视,而且一吃完饭就骑上自行车匆匆地去上学了,临走时还总是带走了自己的装有五块钱的那个白色小药瓶。王弋文每次看着哥哥着急离去的样子,忍不住跟母亲开玩笑说,“他不会又偷钱了吧?”

有一天王弋安放学回家忽然做起了针线活儿,他将沙发的废弃的海绵找了来,用花布缝制成一个长方形的新垫子。弟弟王弋文一直缠着哥哥告诉他那个垫子是做什么用的,王弋安一直缄口不语。他将缝制好的垫子放在书包里,谁也猜想不到他在心中酝酿的一个计划:如果以后欧阳倩去想去哪里,他就将垫子系在自行车后座上,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去。王弋安每天都很想再见到欧阳倩,欧阳倩的微笑和她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带给王弋安十分强烈的难以名状的感受。他觉得欧阳倩的心是十分健全的,而像自己虽然四肢健全,心却一定是残疾的,因为自己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呀。他总觉得欧阳倩身上有一种感染力,可以治愈自己,而那个被治愈的过程,就是幸福。

一天王弋安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像箭一样闯进了学校。在学校将自行车骑得飞快是危险的,因为学校的小混混会觉得那是在自己面前耍酷,是对自己的一种挑衅,他们会逮到机会修理那些挑衅自己的人。一进学校大门,王弋安才本能地想到减缓车速,还好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得意的样子。王弋安发现几个人像是看戏一样正围在池塘边。他在行车上向那里偷看,却发现湖里有一只小狗正在向岸上游去。那七八个成群的男生中,王弋安认得其中三个人,最显眼的是那个全校最胖的男生,人们都喊他大象。他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欢快地笑着,他的眼睛眯起来,就像一堆肥肉上的两道褶皱。还有一个笑的特别夸张的就是那个瘦的出奇的人,他正是螳螂。他笑起来就像被人使劲甩来甩去的一根柔软的竹竿,王弋安真担心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笑断了。当然那群人的中心就是猩猩,他满脸横肉,他总是喜欢微微一笑,就好像在模仿佛祖拈花,迦叶的会心一笑一样,似乎那样笑显得很有内涵。王弋安只是看见他的样子就觉得害怕,如果让他瞪自己一眼,自己一定会忧虑一整天的。王弋安不敢正视他太久,只是看着他在水中的倒影。

湖里那只还未满月的小流浪狗,奋力向岸边人群的方向游去,那群邪恶的学生欢呼雀跃。等到小狗好不容易上了岸,大象单手拎起小狗,如同掷铁饼的矫健的运动员,他转了两圈,借着身体旋转的速度,将小狗朝池塘扔去。他这一举动引起同伴一阵欢呼。大象感到得意非凡,浑身的肥肉震颤着,似乎要流出油来。那只小狗在空紧张的四肢乱蹬,那双眼睛惶恐不已,他奶声奶气地叫着,如果翻译成人类的语言,也许是在喊“妈妈”。扑通一声它落进了湖面,王弋安听见那水声,也是浑身一震,就好像内心有什么被摔碎了一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他有些看不清,但是还是看到那只小狗漂上了湖面,他头上毛发的贴着头皮,更显得它的脑袋瘦小。它的两只耳朵向后贴着,只有一双无辜的眼睛和鼻子露出水面,就像缺氧的大鱼嘴巴在湖面翕动。那只小狗好像没有吸取教训,也许它本能地相信岸上的人类是自己的朋友,它仍然朝岸边的人群游去,却不向反方向逃生。岸边的人看见那只小狗又游了回来,更加乐不可支。王弋安深受触动,眼睛一热,泪水就模糊了视线。他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觉得自己和湖里的那只小狗的命运是如此的相似。自己不断被抛进生活的湖水里,他拼命往岸上游,却发现岸上的人才是将自己抛入湖面的罪魁祸首。

那只小狗好不容易才游上了岸,用友好、哀怜的眼睛看着岸边的那群人,可是它可怜的样子并没有打动他们,他们并不是它的救星,而是捉弄它,用它的生命取乐的恶魔。螳螂双手抱起那只小狗,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湿漉漉的身体,那只小狗嗷嗷地叫了两声,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没想到螳螂将他举过头顶,微微侧身,右手发力,左手辅助,做了一个完美的跳起投篮的动作。就好像整个池塘是一个大篮筐,他将小狗投了出去,小狗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啪”得一声落进了水面。掌声雷动,螳螂赢得喝彩,螳螂模仿着电视里进球的篮球运动员,举起双手做出胜利的手势向观众示意。王弋安停放好了自行车,看见那群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知道小狗又被抛进了池塘。

那只落水的小狗,为什么不能够吸取教训?为什么他对岸上的人群仍没有失去信心?为什么它不懂得什么叫做愤怒?那只小狗一浮出水面,就又朝着人群游去。他的那双眼睛显得多么无辜,显然它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并不理解岸上的那群生物。它仍满怀期待,希望生活只是在跟它开玩笑,而不是要将他置于死地,它用尽全身力气向岸边游去。岸上的人看见那只小狗又游了回来,都觉得这真是一只傻狗,在所有的嘲笑中,最普遍的一条就是嘲笑别人的傻。那只小狗明显没有上一次游得快,但是它仍有信心游上岸。王弋安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它多希望有人能够制止他们,或者那些人忽然都够对此失去了兴趣而放过那只小狗。他自己并没有勇气制止他们,因为如果自己上去逞能,那么也许被扔进湖里的就是自己了。可王弋安觉得自己一走了之的话,良心又会折磨自己很久。他总是会处于这样左右为难的境地,既没有勇气前进,也不甘心撤退。他一直和那群人保持着距离,他以岸上那群人为圆点,在一个半圆形以外不断变换着位置。对王弋安而言,那个半圆形就是世界上最难攻克的碉堡。

那只精疲力尽的小狗终于又爬上了岸,猩猩揪着小狗背上的皮将它拎了起来。小狗感受到那只有力的大手,惊恐地蹬着四条腿并像哭泣一样地叫唤着。猩猩背朝湖面,然后双手捧起惊慌失措的小狗,像在婚礼上,新娘将手中的鲜花扔给下一对儿新人一样,他将小狗朝背后的湖面扔去。小狗被抛得很高,在空中由于极度恐惧而吓尿了,螳螂发现了这个有趣的现象,他就像发现了奇迹一样地大声说道,“它尿了!它尿了!”由于他太过激动,说话口齿不清大家都成,“它娘了,它娘了。”大家疑惑地看着螳螂,当真的明白是小狗吓尿了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连腰也直不起来。在半圆形以外的王弋安心如刀绞,他内心正在交战,他害怕那一群人,又不愿抛弃那只小狗。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酝酿出一种坚定的信念,那就是这个小狗一定会获救的,一定会有提前来上课的老师阻止这帮地痞流氓的。他要亲眼看到小狗获救,不然他一定会寝食难安的。

那只落水的小狗很久才漂浮了起来,也许是它撞击水面的时候,被水打蒙了。它终于还是漂浮了起来了,王弋安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小狗,心弦绷得紧紧的,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希望那只小狗还活着。终于那只小狗又动了起来,只不过它的动作特别缓慢,而且鼻子不断地呛水。王弋安在心中默念着,“加油!”他不再胡思乱想,他只希望小狗能游上岸,他甚至抱有希望,岸上的那群人这次会放过它。那只小狗游得十分缓慢,比乌龟爬行的还要慢,说不定这一次就是它生命的终结,它再也上不了那个站满邪恶人群的岸边了,它游的越来越慢,它用着生命最后的一丝力气,不让自己下沉,就好像一盏灯,它生命的火苗越来越微弱。王弋安握紧拳头,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力气借给它一样。

让王弋安没有想到的是,同样也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欧阳倩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王弋安永远无法攻克的那个半圆形,直逼圆心。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呵斥道,“你们这群流氓?连一只小狗都不放过!”以猩猩为首的几个人听到有人呵斥无不吃了一惊。他们还以为是老师来了,没想到一转身竟看见一个身有残疾的女生,他们本来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半圆之外的王弋安和他们正好相反,看见欧阳倩的出现,他每一根神经都绷的紧紧的,让他动弹不得,甚至呼吸不得,而突突的心跳让他的神经越绷越紧,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绷断了。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瘸——子。”螳螂说“瘸”字的时候声音拉的特别长,而且变换着调子,就像歌唱家一展歌喉一样。几个人哄堂大笑,欧阳倩恶狠狠地瞪了他们几个一眼,并不接他们的话。欧阳倩毫无畏惧地继续走近他们,她要去池塘边营救那只可怜的小狗。然而当他从那群人身边走过时,不知是谁,伸腿绊了欧阳倩一脚,欧阳倩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池塘旁边,狼狈不堪。几个人开怀大笑,他们并不愿殴打欧阳倩,因为打女生会被学校里的小混混看不起的,但是他们要捉弄一下欧阳倩,就像捉弄那只小狗一样。看着欧阳倩跌倒的样子,几个人哈哈大笑,大象笑着说,“跌了个狗吃屎。”其他人突发奇想就给欧阳倩起了个绰号——“母狗。”螳螂笑着说,“河里的那只小狗,是这只母狗的孩子。”说完他哈哈大笑。

王弋安心中有一种冲动不断地撞击着他,他多想冲出去帮助欧阳倩,可是他的那个念头一直没能逃出恐惧的牢笼。欧阳倩强忍着眼泪,艰难地爬起身来,尽管她满身是泥,但是她却毫无畏惧。她蹲在河边,满怀柔情地召唤那只精疲力尽的小狗,完全不管身后那些人对她的嘲讽。几个人觉得被欧阳倩搅了局,都感觉有些扫兴,就都打算离开去寻找别的乐子。当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猩猩看了一眼在半环形以外的王弋安,吓得王弋安一哆嗦,赶紧假装路过,转身走向自己的教室去了。

在教室里,他觉得猩猩看他的时候,自己内心的恐惧是如此强烈,就和小时候弟弟跟他开玩笑将蛇扔进他脖子里一样强烈。他惊魂未定地坐在教室里,连担心湖边的欧阳倩的心思也没有了。王弋安躲在教室里,感到口干舌燥,它竭力装出自然的样子,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双手哆嗦着拿出语文课本,尝试着默念上边的文字,就好像那些文字是经文一样,能够驱散恐惧,使内心恢复平静,获得力量。他默念了很久,“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他一连将《海燕》那篇课文读了三遍,内心的恐惧才算是被镇压下来了。

王弋安的注意力逐渐从恐惧中腾开手,欧阳倩却迟迟没有回来。王弋安一直盯着教室门口,直到老师进来了,欧阳倩也没有回来。那节是语文课,老师也许是进教室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王义安在预习新的课文,所以一上课老师就让王弋安朗读课文。刚开始他朗读《海燕》那篇课文的时候声音低沉柔弱,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不满,他越朗读越激昂,最后一句,“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更是激昂澎湃,让人听了感到热血沸腾。往往越是懦弱的人对勇敢的精神领略的越是到位,他的朗读赢得阵阵掌声。在掌声中,欧阳倩尴尬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喊了一声“报告!”,在得到语文老师的允许后,欧阳倩低着头朝着王弋安走去,教室的掌声因欧阳倩的出现,而逐渐归于平静。

语文老师示意王弋安坐下,王弋安激动地坐下来的时候,忍不住朝欧阳倩看了一眼,碰巧欧阳倩也扬起脸看了王弋安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王弋安很是开心,他知道那只小狗一定是获救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自责,王弋安觉得自己不配做欧阳倩的朋友,在欧阳倩遇难的时候,自己竟然当了逃兵。自责归自责,王弋安假装自己并没有看见湖边那一幕。为了掩盖自己的懦弱,王弋安一直假装在认真听课,不敢再多看欧阳倩一眼。但是王弋安特别想知道那只小狗的命运,但是他不敢主动问及此事,而欧阳倩也偏偏不提,只是微笑。那节课王弋安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一直在猜想那只小狗的下落。

一下午终于过去了,欧阳倩仍是等班里的学生基本走完了才离开,王弋安也假装在看书,直到欧阳倩起身,他仍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欧阳倩跟王弋安说,“你还不走吗?”王弋安动了动屁股,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写完这道题再走。”其实他哪里在解题,他只不过是不想那么早离开。自从欧阳倩来寄读之后,他总是盼望着下课,却总是不着急着离开学校。走到门口的欧阳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她神秘地喊了一声,“弋安。”王弋安故作惊讶地隔着整个教室看着欧阳倩,“怎么啦,倩倩?”只不过“倩倩”二字没有发出声音,只有一个口型。欧阳倩笑着说,“你能不能来一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王弋安腾地站起身来,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茫然一些,但是还是难以掩藏自己的兴奋之情,因为他知道欧阳倩口中的那个秘密一定是关于那只小狗的。看着王弋安兴奋的样子,欧阳倩错以为王弋安是一个开朗的男孩子,对自己的秘密有着极大的兴趣。

王弋安脚步很慢,与欧阳倩并肩而行,但是他仍不能鼓起勇气搀扶欧阳倩。两个人信步来到操场,夕阳西下,将整个操场染成温柔的颜色。欧阳倩一直神秘地笑着,把王弋安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王弋安看见墙角垒砌几块儿砖头,足有膝盖那么高,王弋安的心砰砰直跳,他知道用废弃砖头垒成半圆形城堡里一定住着那只可怜的小狗。他和欧阳倩逐渐靠近那个用废弃砖头围城的城堡,他激动地握着拳头,就差一根稻草的勇气,他的勇气就可以大到搀扶欧阳倩了。可是那已经是他最大的勇气了,他逐渐往前移步,发现那只可怜的小狗正在睡觉。王弋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他大声喊道,“太好了!太好了!”那只小狗终于获救了,就好像王弋安自己也获救了一样。欧阳倩见王弋安这么激动,也跟着激动起来。王弋安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他多想将欧阳倩抱起来旋转一圈,欧阳倩简直是一个仙女,一个拯救苍生的仙女。欧阳倩微笑着将那只睡着的小狗抱在怀里,她的周身都被夕阳染成金色,微风和畅,王弋安抿了抿嘴唇,分明是尝到的夕阳的味道。他从欧阳倩怀中接过那只安睡的小狗,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欧阳倩寄宿在自己的一个亲戚家家里,她的亲戚和魏修是一个村,在学校西边,还好距离学校并不远。两个人在学校大门口分别,欧阳倩抱着小狗步行朝着日落的方向而行。王弋安看着地上欧阳倩的影子,推着自行车向东而行。两个人分别之后都默不作声,王弋安推着自行车一次次地回头,而欧阳倩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王弋安停下了脚步,扶着自行车车把回头看着欧阳倩的背影,久久不忍离去。他心中的一个念头不断地撞击着他,他多想喊住欧阳倩并告诉她,“倩倩,我送你回去吧!”那句话一直在胸腔跳跃,却一直缺乏跳出自己口中的勇气。让王弋安没有想到的是,欧阳倩突然回头看了看自己,惊慌失措的王弋安一不留神将那句圈养良久的话放了出来,“倩倩,我送你回去吧!”说完这句话,王弋安又惊又喜。欧阳倩怀中的那只小狗已经醒了,欧阳倩抚摸着它的脑袋笑着说,“好呀!”

王弋安调转车头,向西飞奔而去。他先从书包里拿出缝制好的坐垫,系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才让欧阳倩上车,等欧阳倩坐稳了以后,他跨上自行车平稳地骑了起来。欧阳倩用左手抱着小狗,为了能稳住自己的身体,她只得用右手搂着王弋安的腰。王弋安紧张得手心脚心都是汗,还好欧阳倩的歌声缓解了王弋安的紧张。欧阳倩的住处果然距离学校不远,欧阳倩才唱完一支歌就到了。王弋安稳稳地停住了自行车,欧阳倩的右手松开王弋安的腰,转而扶着他的肩膀,艰难地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王弋安因此而挺了挺腰板,似乎要给欧阳倩支撑一样。欧阳倩站稳了身体之后,称赞王弋安自行车坐垫很舒服,一点一点也不硌得慌。欧阳倩心想这莫不是王弋安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吧,她久久不忍离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她只是微笑着看着王弋安。王弋安像是被欧阳倩看穿了心事,他低着头不断用手指抠着自行车车把上的一块锈斑,就像抠自己身上的结痂一样。

欧阳倩走到她住处的大门时,王弋安仍低着头,欧阳倩笑着叫一声,“弋安!”她的声音清脆,王弋安本以为欧阳倩仍站在自己身边呢,可是一抬头,却发现她已经半个身在一扇门里了,正好挡着她那条残疾的腿。她像是往外窥探一样,用手扒着门框,脸上的微笑就像是迎风招展的花。王弋安如梦方醒地“啊!”了一声,然后疑惑地看着欧阳倩。欧阳倩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她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良久她才说,“弋安,以后每天你都送我,好吗?”王弋安先是惊讶地张着嘴巴,然后使劲地点了点头。欧阳倩看见王弋安点了点头,心中也是一阵激动,他自行车后座上的海绵果然是为自己准备的。她高兴地转身进了院子,探出的那半边身子消失在那扇大门之后,只留下她微笑的余影像透明的烟萦绕在王弋安眼前。

王弋安就像撒欢儿的牛犊,他跨上自行车将自行车蹬得飞快。他本来还为湖边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呢,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做欧阳倩的朋友,现在终于找到了弥补方法,在他看来这无异是为自己赎罪。他甚至双手松开了自行车车把,不断挥舞着双手,想象着在听一首动感音乐,不断晃动着自己的身体。一阵狂风平地而起,看来天又要下雨了,他张开双臂,像一只迎风飞翔的海燕。他念念有词,“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他觉得自己好像彻底改变了,觉得自己能主动提出送欧阳倩回家,简直是自己人生的一个重大突破。他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心情豪迈,觉得自己终于破茧而出,再也不是那个懦弱的小孩子了,自己是一个大丈夫,是一个勇敢的战士。他忽然意识到精神的力量是多么伟大,那一刻他喜欢上了语文课本,觉得语文课本简直就是另外一个欧阳倩。他多希望天能下点雨,多希望风再大一些,自己已经拥有勇气的宝剑,自己需要困难将它打磨得更锋利一些。

就在王弋安豪气冲天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了大象。他慌忙双手扶住车把,减慢了自行车速度。就在那一瞬间他内心的勇气噤若寒蝉,一下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恐惧。恐惧就像钉子一样,瞬间就将他钉死在地上,而他勇气的宝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终于停下了自行车,决定绕道而行。他并不承认自己的懦弱,他用这样一句话安慰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调转车头之后,刚开始还控制速度,后来内心的不安让他越骑越快,转了一个弯之后,才减慢了速度。在转弯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大象冲他笑了笑,王弋安的心里更加惶恐不安,他就像从猎狗嘴下逃生的兔子心有余悸。他的脑子乱做一团,心想大象不会是盯上自己了吧?他一直在记忆里搜寻自己可能会惹大象不高兴的行为。是不是那一次放学自己在门口骑自行车骑得太快了,让他觉得自己在耍酷?是不是自己的穿着让他看着不顺眼,尤其是自己的裤子,裤腿太短了让他觉得自己不够正经?还是自己头发太长了,显得不那么规矩,只有小混混才配留长发?还是因为自己跟欧阳倩走得太近了,惹他们不高兴了?毕竟他们跟欧阳倩发生过冲突。还是因为自己侦破了魏修的那个案件,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早知道就不听弟弟的馊主意了,害得自己无形中得罪了很多小混混……

王弋安内心的恐惧苦苦搜寻着一个合理的解释,人在恐惧中的思想总是荒唐至极。人只有摆脱恐惧、贪婪才能自由地思考,才能客观地思考。王弋安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别人才会欺负他;殊不知别人欺负他,也许只是别人的错误而已,别人只是觉得他好欺负而已。所以在恐惧的控制下,他永远无法找到问题的真正根源,因为他的思想也受恐惧的控制,他思考的结果仍只是不同形式的恐惧而已。

正在他快要为大象盯上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的时候,他看见螳螂正依着电线杆眯着眼睛抽烟。王弋安安慰自己说,“这一定是巧合!”尽管他认为螳螂只是碰巧在这里,一定不是堵截自己,但是他仍没有勇气从螳螂面前通过。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周围的门店,然后装作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忘了拿作业本,得回去一下。”也不知道他是装给谁看的,其实他只是装给自己看他,他毕竟还不愿承认自己的胆小和懦弱。他调转车头,竭力让自己骑得慢一些,可是他总感觉自己背后有着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让他不得不加快速度。就像小时候走夜路,总感觉背后有极其可怕的东西,让他不自觉地飞奔起来。他要往西走,绕一大圈子再回家。他在经过学校大门的时候还忍不住往学校看了一眼,他顾不上欺骗自己了,他不再假装回学校拿作业本,而是以很快的速度从学校门口骑了过去。

因为他骑得太快,再加上道路颠簸,他的自行车掉了链子。很多人都一直在逃跑,而他们终究不知道他们因为畏惧什么而逃跑,反正不断的逃跑能稍微缓解他们内心的恐惧。而一旦停下来,他们就会被吓得不知所措。王弋安紧张地跳下自行车,双手发抖地安装自行车链子,他越是紧张越是安装不上,就好像有恶魔在跟它做对,故意阻止他安装上自行车链子一样。好不容易安装上了自行车链子,王弋安按捺着内心的恐惧,不敢骑得太快了。他庆幸这条路上并没有人,而且还好天就快要黑了,自己第一次为黑暗而感到安定。快要经过和欧阳倩分别的地方了,王弋安心想前边那个路口转弯,就可以折向北边,就可以绕过大象和螳螂了,自己就安全了。

就在王弋安接近那个路口,就像那个小狗快要上岸的时候,猩猩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王弋安心中筑起的希望轰然倒塌。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围在了湖心,四面八方都有恶魔,自己无处上岸。那条小狗最后都获救了,难道自己就没有获救的机会吗?王弋安还是放慢了速度,最终选择了掉头。他才不愿做湖里的那只小狗,他宁愿死在湖里,也不愿死在恶魔的手中。然而他死在哪里却由不得他自己,因为猩猩叫住了他,“站住!”王弋安总想跨上自行车逃跑,反正猩猩不一定能追得上,可是在猩猩的那声喝令下,他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了。尽管他很害怕,但是他因为更强强烈的恐惧而克制住自己逃跑的冲动,双腿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想起自己鼓起的主动提出送欧阳倩回家地勇气,此刻却不足以让自己撒腿就跑。猩猩走近王弋安,拍了拍他的自行车后座,“送我一程吧,正巧我也往东走。”王弋安哪敢有异议,只得载着猩猩往城镇方向走。

王弋安双手和双腿不听地打颤,还好他骑车的技术很好,要不然他非要骑到沟里去,那样必定惹得猩猩勃然大怒,自己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王弋安想起了黄鼠狼偷自己家鸡的场景。一天夜里,他和母亲听见自己家鸡窝里有异常的动静,两个人就拿着手电出门查看,并未发现异常。还是后来的弟弟王弋文觉察到一只母鸡眼神中的惶恐,他们仔细检查大吃一惊,原来一只黄鼠狼躲在那只母鸡身子下边,咬着母鸡的脖子,母鸡微微张开翅膀保护着那只黄鼠狼。原来黄鼠狼并不是将母鸡咬死才将他们拖走的,而是控制着母鸡,让它自己送到黄鼠狼的洞中去的。王弋安总觉得自己就像母鸡,正在把自己送进猩猩的地狱。

王弋安猜想的没错,来到镇上,他就看见了一胖一瘦两个人正在迎接自己。王弋安越来越紧张,双手抖得厉害,他感觉自己比被那只被黄鼠狼咬住脖子的母鸡还要害怕。他只希望他们三个能够放自己走,就像那只母鸡奢望黄鼠狼不要咬死自己一样。猩猩点着一根烟,让王弋安在大象和螳螂面前停车,他从王弋安的自行车跳了下来,夸赞道,“这自行车坐着挺舒服的,是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大象和螳螂听了哈哈大笑,他们就是喜欢以捉弄别人为乐。大象非要试一试,他坐在王弋安的自行车车座上,王弋安竭尽所能地扶稳自行车,不让自行车倾斜歪倒,要不然大象摔倒了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他现在最担心大象让他骑自行车,王弋安总觉得自己带不动两百多斤的大象,万一摔倒了,自己倒无所谓,大象一定会掐死自己的。还好螳螂从王弋安手中夺过自行车,他要带着大象溜达一圈。大象的体重足有三个螳螂那么重,螳螂像玩杂技一样,跨上自行车,带着大象歪歪扭扭地往前走。看着他们俩,王弋安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俩在远处拐歪的时候自行车歪倒了,大象和螳螂也都跌倒在地。螳螂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大象坐在地上也祖宗奶奶地骂着螳螂。螳螂趁大象还没有站起身来,就骑到大象身上和他扭打起来。

猩猩一句话就阻止了他们来,“你们闹够了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弋安也吓得一哆嗦。王弋安见大象螳螂两人站起身来,虽然嘴里仍骂骂咧咧的,但是已经不在扭打。他们将自行车扶起来,这次是大象骑自行车带螳螂。螳螂坐在王弋安自行车的后座上,大象跨上自行车,使劲蹬了一下脚蹬,却一脚蹬空了,原来自行车倒地以后,自行车链子又掉了。大象不耐烦地将自行车推倒,还使劲往自行车上猛踹,他一边踹一边骂道,“什么破车?”因为在大象推到自行车的时候,螳螂差点跌倒,他也把自己心中的那股无名火发泄到王弋安的自行车上,他双脚跳到王弋安的自行车上,使劲儿蹦了蹦,就好像王弋安的自行车是一张蹦床一样。王弋安看见他们来损坏自己的自行车,心如刀绞,可是他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大象和螳螂发泄完之后,开始笑呵呵地走回来。王弋安感到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他感觉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不够用了,他拼命往肚里吸气,仍感到窒息。恐惧就像海水一样,逐渐没过自己的头顶,他感觉自己就要溺亡了。猩猩率先开口了,“哥几个没钱了,想跟你借点钱。”王弋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的小白色药瓶里。王弋安用尽所有勇气说了一个谎,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没……没……钱。”猩猩将脸凑近王弋安,笑眯眯地看着他,王弋安不敢直视他,李彦超也曾这样看过自己,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但是他知道李彦超那次是审讯者,而这次他面对的是掠夺者。猩猩嘴里仍叼着那根烟,青烟呛得王弋安的眼睛流了泪,他像是说一件秘密一样,对王弋安耳语道,“江湖救急,我们只是借,不是抢,我们还会还的。”王弋安仍是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真……真的……没……没……”还没等他将钱字说出口,猩猩就将嘴里的烟头按到了王弋安的脖子上。疼的王弋安“啊”了一声,他能闻到一股羽毛烧焦的味道。大象一把抓住王弋安的衣领,再问你一遍,“借还不是不借?”王弋安最后一丝勇气仍试图拯救自己唯一的希望,那五块钱可是他学生时代所有的希望啊。王弋安央求道,“猩……猩……哥,我……真的……没……钱。”

猩猩将在王弋安脖子上熄灭的烟头摔倒了地上,那是准许大象和螳螂动手打人的暗号。然后王弋安享受了和他自行车一样的待遇。大象将王弋安摔倒在地,使劲踹了几脚,螳螂像玩蹦床一样,在王弋安身上跳了几下。王弋安差点昏过去,他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五脏六腑就像被踩碎了一样。螳螂蹲在地上又问了一遍,“借不借?”王弋安嘴角流着血,声音微弱,“我……没……钱。”大象解开裤子说,“那只好给你洗洗脸了。”然后王弋安就感觉一股热乎乎的带有尿骚味儿液体冲到自己脸上。王弋安心中产生了愤怒之情,尽管很微弱,但是仍敢跟内心的恐惧叫板。

大象笑着说,“现在借不借?”王弋安仍然说,“我没钱。”猩猩不耐烦地说,“搜!”螳螂一遍在王弋安身上搜来搜去,一边骂骂咧咧地说,“妈的都是大象的尿骚味。”螳螂搜来搜去一无所获。猩猩自言自语道,“难道魏修那孙子骗我们?”

螳螂双手上沾满了大象的尿,他在大象身上擦了擦,大象恼火不已,又要跟螳螂打起来,却被猩猩制止了。猩猩说,“大象,你来搜!”大象不敢不从,只得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将王弋安反过来,原来王弋安将那个小药瓶压在自己身子底下,大象将他从地上拖起来的时候,被猩猩看见了。猩猩像夹烟一样,用食指和中指从地上拾起那个小药瓶。他看了看,拧开药瓶,发现里面竟然装了五块钱,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觉得能从这个穷酸的小子身上抢到两块钱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富有!

猩猩让正在翻炒王弋安的大象住手,他晃了晃手中那张钞票,然后大象和螳螂瞬间就转移了注意力,将王弋安放到一边不管了。猩猩将药瓶扔到地上,领着大象和螳螂超游戏厅走去。他们欢笑着说,“今晚狂欢到天亮。”、“我要买很多饮料。”、“我要找个女朋友!”……王弋安手握着那个空药瓶,挣扎站起身来。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一直重复着一个念头,“妈的,冲上去,跟他们拼了。”直到猩猩他们三个消失在热闹非凡的游戏机厅,那个念头也没能接管王弋安的身体,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王弋安握紧的拳头逐渐松了下来,咬紧的牙关也被疼痛取代。脸上的尿骚味让他感到恶心,他使劲往外吐着唾沫,那些唾沫都被血染成了红色。他一瘸一拐地扶起自己的自行车,再也按捺不住眼泪,怔怔地哭了起来。王弋安觉得天塌了,果然如此,雨滴开始砸下来。

20191005中午

新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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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懒人系列终回本:常言,偷得浮生半日懒。当不能偷得浮生又想懒时怎么办?当然是光明正大地懒啦!从小懒到大的庄书兰就是这样想的!当前世成为记忆时,庄书兰更是决定将这懒人做到底。管他冷嘲热讽也好,闲言碎语也罢,她庄书兰不会因此而改变!且看懒人如何笑傲官场沉浮,冷看朝野纷乱!————情景一:“美男,来,给本姑娘笑一个!”一手托起某男精致的下巴,拇指轻刮着脸颊,“啧啧,这肌肤,比姐姐我的还要好!哎!平日里用的是哪个牌子的保养品啊?”……某男呆状,第一次有种叫耻辱情绪袭上了心头——他居然被一个还未并笄的小女孩子给调戏了!情景二:“跟了本宫,他日你就是一国之母,光宗耀祖!”某男拦下某女,半带着威胁地喝着。“光宗耀祖这件事,不归臣管,你去找别人吧!”轻弹去不知何时落在肩膀上的树叶儿,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臣得回府休息了!”情景三:“你想从这游戏中退出?”媚眼一抛,却让人不寒而颤。“我还有权力说不吗?”某女惨淡一笑,带着狡黠,“既然是你将我带入这游戏中,你怎么可以置身事外?所以,我们成亲吧!”情景四:“……新娘请下轿!”第一声,无人答应……“请新娘下轿!”第二声,还是无人答应……“请新娘子下轿!”直到第三声时,轿里忽地传来慵懒的声音,“呀!我怎么睡着了?四儿,现在什么时辰?为何迎亲的轿子还不来?”————〖精采多多,敬请期待。〗————懒人系列:总裁的懒妻帝君的懒后懒凰天下风流佳人系列:风流女画师新坑:轻松+现代+都市+网游+青梅+竹马=恋上恶男友情链接:逍遥王爷的穿越妃本色出演绝焰煞神
  • 逆天狂妃:至尊瞳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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