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年轻的时候，也曾给大户人家做过护院打手。后来年纪大了，才转行捣腾起石料来。
想不到眼下危急关头，这已经荒废了许久的身手，竟重新派上了用场。
不过，他的那点花拳绣腿，远不是凌云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节节败退，落了下风，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张问心的马比凌云的慢些，这个时候刚刚赶到。
凌云占据压倒性优势，此时非但不急于抓人，反倒有意戏耍，眉梢一挑，说道：“血债累累，还想逃跑？”
但凡恶贯满盈的，哪个不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
胡掌柜眼见敌众我寡，毫无胜算，就地一骨碌，扣上袖弩的机括，弹出一支寒光森森的短箭。
“小心暗器！”
张问心弃了马，飞身斜刺过去，为凌云挡下了这一箭。随后，转身将凌云按到，只听“笃笃”几声，又有几支短箭擦着头皮飞了过去，钉在了树干上。
胡掌柜放完了暗器，便将袖弩一丢，连滚带爬，趁机往林子里钻去。这片林子虽已凋零，但枝杈横斜，盘根错节，一旦逃脱，极难追捕。
凌云翻身跳起，扶了张问心一把：“师娘！你怎么样？”
张问心忍痛拔掉肩头的短箭，道：“我没事……”
说着，就要往前追去。这一步迈出去，方觉不妙。
手脚突然间绵软无力，眼前也天旋地转起来，张问心用力睁了睁眼，低头看看肩上的伤口，只见一缕黑血已洇湿衣衫，失去神志之前，她挣扎着说出了四个字：“箭上有毒……”
凌云惊慌失措，哪里还顾得上追凶，语无伦次的哭起来：“师娘！怎么会这样……师娘我穿了护甲，你忘了吗……”
哭了一会儿，觉得似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小王爷便抹了抹眼泪，将张问心抱上马背。
之前胡掌柜根本就是一通乱跑，完全不辨方向。凌云此时也不晓得跑到了何处，好在策马疾行了一阵，就踏上了一条羊肠小道。顺路走出不远，便到了一个镇子。
镇上的郎中将两人让到偏厅，看过之后，连连摇头：“若是中毒之初，就立即将毒血吸出，再快马加鞭的到京师寻访名医。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可是……唉，老朽惭愧，恐怕是回天乏术了呀……”
“……”
凌云一下呆住。
半晌，才抬手一拍自己的脑门——就知道哭！怎么就没想到，先把毒血吸出来呢？其实，哪里是没想到，根本就是不晓得。毕竟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永远都不需要他一个小王爷动手去做。
郎中唉声叹气，听到外面有人叫他，便回了大堂。
虽然有些晚了，但是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张问心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凌云哆里哆嗦的，好半天才将她的衣服尽数解开。
凌云按了按砰砰乱跳的胸口，尽量敛了心神，埋头吸出几口黑紫色的毒血。
他虽然不大认路，干事儿也不大利索，但是无论用银子，还是使唤人，都是手到擒来的。当下，也懒得再找旁人，就拜托郎中给寻了一辆又快又稳的马车过来，直奔京师而去。
马车紧赶慢赶，终是在天黑之前进了城。车夫看着伤痕累累的马屁股，虽有些心疼，但摸了摸怀里的银子，立刻就释怀了。今晚他是赶不回去了，回不去也不打紧，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见识见识京城的花花世界，明日再往回赶不迟……
这一分神的功夫，马车就撞上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两个箩筐翻倒之后，又骨碌出老远，针头线脑滚落一地。
货郎是个中年汉子，上前一把揪住了那车夫的衣襟：“怎么赶车的？没长眼睛吗？”
车夫见闯了祸，慌忙赔礼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货郎火冒三丈：“对不住就行了？撞坏了我的东西，快赔！”
一想到怀里的银子即将不保，车夫就肉疼的结巴起来：“赔……多少？”
不等那货郎回话，凌云已耽搁不起，隔着车帘，丢了一锭银子出来。
那货郎被银子砸到，手忙脚乱的接了，用牙咬了咬，揣进怀里，却仍旧不肯让路，得寸进尺道：“撞翻我这么多东西，这点银子就想打发？没门！”
一旁围观的有人说道：“这锭银子，够买下十个他这样的货担了……”
这时，只见车里又扔了两块银子出来。
车夫都替主顾心疼不已，那货郎却自以为遇上了财神爷，更加死乞白赖。
凌云哪怕背了一座银山，也禁不起这么花，而今已经全扔出去了。敬酒不吃，就只有换罚酒了。
银光一闪，货郎欢天喜地的正要去接，却忽觉颈间一凉，凌云挑起车帘，怒道：“贪得无厌，不知死活！今日……”
“慢慢慢慢……”
人群里忽而钻出一个人来，凑近前来施礼道：“小……小公子手下留情……”
眼前这人分外眼熟，凌云虽记不清他的名字，脸上却已转忧为喜：“你是李……卖膏药的？”
李墨白又是一揖“正是在下。”
趁着凌云手中长剑一松，货郎愤愤的退后两步，让开了路。李墨白听说张问心中了毒箭，当即眉心一紧，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
马车就近驶到张问心以前住的房子，李墨白跑前跑后的点灯配药，忙得脚不沾地。凌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后来李墨白嫌他碍眼，干脆打发他去厨房烧水。
不多时，就见院子某处浓烟滚滚。李墨白百忙之中，反倒要抽出时间去救他于水火。
忙到半夜三更，李墨白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到地上。凌云被他骂了好几顿，犹豫半晌，终是鼓足勇气：“师……”
不对呀。
师娘管这个卖药的叫师父，那自己岂非该唤做“师祖”？这一句喊出去，就差了好几个辈分？
要不就别喊了，直接问吧：“师娘她怎么样了？”
李墨白挪到火炉旁，揭开药罐子看了一眼，烫得手舞足蹈：“药快好了，待会儿……”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有个尖尖细细的嗓门耀武扬威，率先冲进门来，一脚踢翻了地上药罐子：“姑奶奶，就是这里！琳儿亲眼看见张问心和那小白脸进来的，这回，看她还如何狡辩……”
李墨白被烫得鬼哭狼嚎，用手臂倒撑着身子，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陈琳儿此时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冷哼道：“呵，还是两个姘夫……”
一阵脚步声之后，屋子里静的出奇，只能听见陈琳儿一个人的声音，回响在静夜之中。
陈琳儿说着说着，也发觉情况莫名诡谲，慷慨激昂的污言秽语也渐渐低了下来，带着些许颤抖：“姑奶奶，你们……”
一回头，只见慕容老夫人扶着拐杖，艰难的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到地上：“琳儿她年幼无知，冲撞了小王爷，请小王爷恕罪……”
“小王爷？”
陈琳儿陡然间手脚冰凉，不由自主的睁大眼睛，磕磕绊绊的往后退了一步：“这究竟是……”
身后，郭婉婷忍住笑意，低头肃了肃神情，随着众人一起，跪拜行礼。
陈琳儿这把好枪，指哪儿打哪儿，她用的甚是趁手。但是她绝非从来不是一个惜才的人，更不会放任这杆枪无法无天的嚣张下去，有一天伤及自身。
最好的结果，是陈琳儿与张问心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张问心生死未卜，凌云早已悔恨交加，眼瞅着李墨白千辛万苦侍弄的药翻了一地，登时整个人都失控了，眼神涣散无光，两行清泪决堤而下，冷冷说道：“拉出去砍了。”
慕容老夫人吓得脸色煞白，连连磕头求饶：“小王爷……小王爷开恩啊……”
凌云不再理会其他，迟滞的转过身去，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李墨白此时也醒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扶正了小火炉，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摇了摇头。一边叹气，一边也走到床边。把过脉之后，灯笼也顾不得拿，就匆匆冲出门去。
才走到院子里，就与一个人影撞了满怀。
慕容熙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师父？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墨白拂开他的手，从旁边绕了过去：“救命要紧，待会儿再说。”
陈琳儿这次似乎得了高人手把手的指点，动作很是隐秘，直到万籁俱寂，才撺掇老夫人自后门出府。慕容熙本来已经睡了的，奈何心有所系，半夜就醒了过来。这才听说了青云居和祥梅院连夜出府的消息。
一路追过来，想不到竟是这里。
陈琳儿已经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他人自知帮不上忙，唯恐殃及自身，只伏在地上跪着，大气儿都不敢出。
只有老夫人鬓发散乱，还在不断地磕头求饶。
屋子不大，慕容熙一眼望见张问心，一步步走到床边。
凌云翻翻眼皮，呆滞的望了他一眼，无动于衷的继续坐着，将被子往上又盖了一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