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缓步来到钟囚面前,站定后看向草鞋麻衣少年身后的三只白胖小子,努努嘴道:“我一直在门外未离去,守城人一直都知道,余不深也知道,你与他的恩怨和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现在的确需要一样东西,一样只有你才能给的东西,我可以带你与这三只白兽安全离开这座城,从一方天地镇宅人手中截胡,是一个很大的人情,我要它们每一只的三滴心头血,一共九滴。”
“心头血不止万物灵长有,有心有血有命的一切事物皆有心头血,只不过血在心头,想要取出,除非心甘情愿,心头不情愿,取出的就是死血,用在药中就是一味毒引,不论是人还是兽,都是如此,想要灵兽自愿献出心头血,只有它们完全信任可交付生命的主人才能办到,我之前也已经用很大的代价从别处换取了六滴,但是之前两次的灵兽在灵性上远远不及你这三只,水涨船高,心头血的品质自然也是远远不及这三只白兽,至于那些天地间修炼有成的大妖,方塘镇宅余不深和守城人都不敢随意去碰,我倾家荡产也换不来半滴。”
“既是心头血,取出之时定然会对灵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不过你放心,三滴不会伤及它们的性命根本,只是日后想要调养恢复会耗费许多天材地宝,我没有这些东西,我家里有一些,不多,但我家里人决然不会免费送你,这些天材地宝就算是余不深和守城人的衣兜里也不会超过这个数,你答不答应我都会立刻回家!”
年轻人将右手摊开伸到钟囚眼前,慢慢地曲下三根手指头,用拇指压住不太协调的尾指和食指,只留下了两个中指并立,要表达的意思很醒目,这些能搬山断江的神仙也不会有超过两个可以弥补心头血的宝贝,足见其珍稀程度,用‘人间绝色’来形容虽然不太恰当但却是非常贴切,年轻人知道草鞋麻衣少年是个名副其实的“山下人”,特意将心头血与取心头血的一切有关事宜与他说清楚,没有一个诓骗之词。
钟囚侧身看向守城人,眼中含有显然的问询意味,守城人轻轻点了两次头,没有说话,示意年轻人说的没有半句谎言,他完全赞同。
钟囚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三只白胖小子,三小只也是集体沉默地盯着他,一副完全听懂了年轻人所说言语,并等待着自家老子做决定的样子,很像穷人家的孩子,懂得听话也很懂事,钟囚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作选择竟会这么残酷,对他很残酷,对三只白胖小子更加残酷。
钟囚再次将眼神投向了守城人,答应还是不答应?他希望身为长者的守城人能给他一个明确的指示,其实他心头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太伤儿子们,钟囚只是希望有个人帮他分担一些,不管这个人是谁,会说什么,只要他赞成自己的决定,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认同感,那自己的心里就会好受些。
守城人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像三小只一样,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舍得舍得其实是两回事,有所得就必有所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天公多不作美,少数的作美多是打了盹。
钟囚最后看向身份神秘的年轻人,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张嘴,无言无声,可以看出他刚才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年轻人方才已经将所有利害关系与他讲清楚,不答应,他就得滞留在这座城中,三只白胖小子不会舍他而去,现如今,余不深已知他和三只白胖小子的关系,“爱屋及乌”自然也不会放过三小只,答应下来,就要从三个儿子的心包中放血,能以身相替,钟囚绝不会皱半点眉头,可惜年轻人需要的不是他钟囚的心头血,对于这一点,少年真地觉得很可惜也很痛心,可惜对方看不上他而看上了自己的三个儿子,痛心对方看上了他的三个儿子而没有看上他,他甚至想暴打一顿眼前的年轻人,不是因为恨,而是源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没有从余不深手上逃脱的能力。
以白鹰为首,未等钟囚下令,三只白胖小子依次绕过自家老子停在年轻人跟前,低下硕大的头颅,张开自己的嘴巴,年轻人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惊异,随后忙手忙脚地取出一个玉质的淡绿色高角瓶,依次送到三个白胖小子的舌尖下方,一分钟不到,神秘年轻人心满意足地收起淡绿色高角瓶,根治桃桃的重疾把握更大了几分,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反观回到钟囚身后的三只白胖小子,双眼无神尽是疲惫,浑身的雪白毛色黯淡了几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像是被霜打的茄子烂了一层,色相大打折扣,连同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痕,视觉里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品种。
转身用额头与三只白胖小子依次碰了碰,再转身看着年轻人,沉默许久的钟囚很认真地说道:“如果出了城余不深不依不饶,而你只能保一方,我希望你能把它们三个安全无恙地带离此城,不用管我,我一条贱命不值钱,它们值得被善待,我钟囚在此谢过!”
他面临同样的困境,钟山夫妇在身边,相信二老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有其父必有其子,钟山徐翠莲虽是无名之人,钟囚也不想辱没父母的名声。
草鞋麻衣少年慢慢曲下左腿,单膝跪地,屁股上面的部分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不卑不亢,很平静,一种“看破生死”的淡然,很像之前的年轻人,此刻斗兽场除开一个不管世事性子懒散的守城人,已无他人,所以草鞋麻衣少年并非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而是真心的在请求,年轻人看着为了三只白兽单膝下跪的草鞋麻衣少年,心中一震,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此方空间里只有草鞋、麻衣与少年,看来少年身后的三只白胖小子在少年心里,与那个面色苍白却整日笑魇如花欢雀跳跃的桃桃在他心里是一样的。
身份神秘的年轻人弯腰扶住钟囚的肩膀,掷地有声道:“我既然答应做这笔买卖,就不会失信于你,收了钱得做事,天经地义,保不住你,对不起厉圣源三个字,对不起这三个字就对不起生养我的父母,我回家可是要挨鞭子的。”
厉圣源,钟囚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三个字,实在是这三个读音下的字可以填太多了,他总算是知道了年轻人的名字,比钟囚两个字要受听许多,钟囚本想说一句“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赖皮话,可他这柔弱的身子骨哪里犟得过年轻人手上的“搬山”之力,在两只肩膀微疼的无奈中被年轻人像拔泥地里的萝卜硬生生拔了起来,年轻人很喜欢钟囚的脾性,但他最烦婆婆妈妈,在家里被各个长辈唠叨大道伟义有了心理阴影,所以一见到那些难舍难分拖泥带水的场景,年轻人都会识相地绕过,眼不见为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原来是寒山郡厉家,按你的骨龄推算,你应该是现任家主厉青岩之子,厉家最小的一个少爷,圣源!这厉青岩的野心不小啊,只可惜我看你是不随你那老子的性子了,历来虎父都不怕无犬子,最怕犬子不随虎意,父欲争而子不争,不久的将来会有一条白骨路等着你走,不管你情愿不情愿都躲不开,我只希望到时你能劝他稍微收收手,不论他最后是成王还是败寇,少造一点冤孽总是好事,把这条白骨路走得更快更短一些。”
一旁默不作声的守城人在听到厉圣源这个名字后,也忍不住发出了一段钟囚根本听不懂的长篇大论,年轻人收回抓着钟囚肩膀的双手,看向守城人,脸色稍有不悦,自从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由来,年轻人便不再轻易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名字,哪怕这个人有恩于他,对于钟囚他真的是觉得很不错,值得结交,他要是能有这么一个不唯利是图、万事为己的兄长或胞弟,想来外出独自行走的这些年里,冷雨寒风冻雪夜中,能时常想起的肯定不止桃桃一个人的笑脸,即使对方是一个穿着草鞋麻衣的泥腿子,身份卑贱,与他是云泥之别。
见惯了父亲的做事手段,父亲厉青岩的狼子野心已是天下昭昭,路人皆知,但被一个外人当面说自己生父的不是,想来没有谁会傻乎乎地附和,给说不是者露出一个笑脸,他没有拔刀相向已经算是很克制很礼貌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拔了刀,只会灰头土脸碰一鼻子灰,守城人不能把他怎么样,但终究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