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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独木难成林

(一)

又是一个平常无奇的早晨,沈泽林吃完早饭来收拾好便要出发去学校,打开门,然后愣住了。

门口一个瘦小的女孩靠着行李箱坐在地上,长发近乎不自然的直垂下来,乌黑亮泽,双手放在膝上,很是无助的样子。

女孩抬眼,澄澈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沈泽林仔细看完了她带来的信。

字迹有些缭乱,好几处都有涂改,可见写信的人内心也并不平静。

沈泽木,沈泽林,多相似的名字,从前也听父母说有一家与他们关系很好,两家的孩子便相约取了差不多的名字……没想到至今才见到。

关于沈泽木为什么要送来这里,信里并未多说什么,只能看出是母亲的那位朋友出了什么事,不得已才将沈泽林送过来。

但母亲那边该怎么说,难道要他照顾一个女孩子吗?沈泽林犹豫了几分钟,对着沈泽木温和的说道:“我妈妈现在在国外,你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吧。”

稍微带点询问的语气,沈泽木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点头,然后看着沈泽林腾出一个房间,开始帮她收拾东西,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边上。

沈泽林简单收拾了下,“你在哪里上学?”母亲的朋友一直在这个城市,那么沈泽木应该就在这边上学。

“西林。”

“几年级了?”

“六年级。”

“啊,我初三了,也在西林呢。”沈泽林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初中小学界限严明,而且初三他也没空到处晃,更何况是小学部。

“那,一起去上学吧。”沈泽林看看时间,今天是肯定要迟到了。

沈泽木点头,两人一起并排走去西林学校。

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一路上默然无言,但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种安心的闲适。

十几分钟的路很快就走到尽头,沈泽林问:“下课我去找你,一起回去吧。”总归是要尽到责任的。

沈泽木面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后格外紧张,急切的摇头,“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嗯。”沈泽林也不强求,挥手与她道别。

(二)

亲人常年不在身边养成了沈泽林独来独往的淡漠个性,对于莫名的要多出一个人来,他感到有些不习惯。

沈泽林摆好饭菜,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沈泽木才姗姗来迟,轻声道谢后一餐饭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沈泽林突然发现沈泽木手肘处有淤青,不由就多看了几眼。沈泽木正好抬起头,目光与他对上,眼睛干净透亮,不含一丝杂质,再看面庞白皙光滑,修长的睫毛微微卷翘着,长得很是精致,像个洋娃娃一样。

长大后一定是个美女,沈泽木默默下了定论。

“怎么受伤了?”

沈泽木摇摇头,埋首吃饭,报以沉默。

沈泽林不再多问,无可无不可的笑笑,也没有深究。

“我初三了,经常会有老师拖堂,钥匙给你一串,免得在外面等。”

沈泽林把钥匙给了沈泽木后,沈泽木基本上都是先回家的,回到家就洗好澡,还把衣服洗了,直到他来才急匆匆的开始煮饭洗菜。

沈泽林有些不解。

有一次他难得先回家,沈泽林开门进来看到他时大吃一惊,而比她更吃惊的是沈泽木,沈泽木全身湿透了,像个落汤鸡一样可怜。

这天也没下雨啊,跳河去救溺水的小孩了?可这附近好像没有什么比较深的水啊?

沈泽木不说,他也不再追问。

还是继续重复两点一线的日子,生活似乎没有因为多一个人而发生太多改变。不过,沈泽木愈发沉默,对一切事闭口不提,有时甚至带点伤回来,沈泽木问她也不说,次数多了也只能作罢。

直到一次体育课,沈泽林换下休息,拿起预备好的毛巾擦汗。随意一抬头,看见了沈泽木。

毕竟是一个学校,操场还是共用的。

她们似乎是在上体育课,其她女生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唯独她孤零零的坐在那里,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沈泽木!看什么呢?该你上了!”

沈泽林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下课后去找沈泽木。意外的是,她不在教室里。奇怪,去哪了?

不时路过的女生都盯着沈泽林看,毕竟他也是个外表帅气的男生。这时候的女生情窦初开,对异性难免有些关注。沈泽林这一来倒是收获了不少目光。

没见到沈泽木的沈泽林只好先回去。在下节课下课时又锲而不舍的再度光临——直到等到上课,还是不在。这节课是自习,也没老师在。

这就奇怪了。沈泽林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他询问过了沈泽林的同班同学,知道沈泽木一直没有回来过。

“喂!”沈泽林看到拐角处有一个女生对他招手,便走了过去。“这位同学,请问有什么吗?”

“沈泽木被关在女厕所里了。”女生低声道。

“什么?!”沈泽林大惊,径直冲向女厕所。

三个女生正在堵在一间厕所并且往里泼水,一边还大笑:“沈泽木,你很了不起嘛?还敢打我!真是了不得了!”

厕所里显然有人,一直在“砰砰砰”的踢着门,不过也无济于事。

沈泽林看得怒火中烧,生平第一次打了女人,“你们他妈的也太过分了!”

生平第一句脏话也奉献出去了。

沈泽林一向温和,从不和其他人学说那些脏话,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爆粗口是这么的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沈泽林也没和女生纠缠,快速打开锁,拉出被浇成落汤鸡的沈泽木。泼的是脏水,有一丝难闻的臭味,沈泽木眉头皱的更紧,将外套脱下,裹住沈泽木。

这件事沈泽林很快报告给了学校,属于校园欺凌事件,母亲也知晓了这事,动用了关系,三名女生直接被开除学籍,作退学处理,其他同班参与者,也给予了相应的处分。

本来不至于这么严重,只是次数太多。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沈泽林不敢想象她是如何坚持了那么长时间的。

也正因此,沈泽林才知道,原来沈泽木的父亲背负一场杀人案件,判处十年拘役。仇家不时上门叫骂,没得清净,再加上赔偿金,日子过得是举步维艰。这才不得不将沈泽木交给他们家抚养的。

那三个女生正是以她父亲的事挑衅,类似“杀人犯的女儿”这种尖酸刻薄的话,沈泽木只是推了她一下,便遭此对待。

母亲打来了电话,让他好好照顾沈泽木,并把沈泽木调到了初一,方便照顾,虽然时间已经不多,但好歹也有一年。

沈泽林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晚上躺在床上,沈泽林突然有些担心,鬼使神差地走到沈泽木的房间,房门锁着,他便从窗户爬过去。好在窗户没锁。

房间不大,沈泽林很快就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捧着一本书的沈泽木,低低的啜泣声传出来。

沈泽林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双手环膝,听她开始毫无头绪的絮絮叨叨。

世界的尽头——沈泽木的父母是在那里遇到的,他们一起走遍世界尽头,相爱,结婚,生子。

水到渠成。

这应该是个童话式的故事,男女主角都是那样美好,博学,热爱生活,“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这应该才是故事的结尾。

可惜,出现了一个男人,酒醉的男人丧失理智,厮打起来也没个分寸,即使是为了保护妻子,那也是防卫过当。

十年。足以毁掉一个幸福的家庭。

沈泽木哭得声泪俱下,撕心裂肺,沈泽林看她慢慢停止哭泣,累到睡着。

不过到后来没想到自己也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沈泽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那本书散落地面。

乌斯怀亚,位于阿根廷南部,也称世界尽头,它是世界最南端的城市……沈泽林看着书上的彩图,眸中闪出点点光辉。

沈泽木醒过来,晨曦亮的灼人,尘埃浮浮沉沉。沈泽林很久才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

沈泽林沉默了一会,把书收好,不知为何说了一句:“说不定我们以后也可以一起去看看。”

沈泽木微微一愣,突然笑了。

她眉眼弯弯,笑起来好像一束光打在沈泽林心中。沈泽林不自然的别过头。

(三)

沈泽木现在不仅与他同一个学校,还直接转入初一,比他小了两级。

而且正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谈论身边的趣事,在外人眼里就是亲兄妹,相互关照,无话不谈。

两人一起在落叶飞扬的街道上散步。

沈泽林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踟蹰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妈妈。

“泽木的升学手续办好了?”

“嗯。”

再也说不出话,沈泽林挂断了电话,垂手无声叹息,一地绿色红色的落叶在脚下零落成泥。

沈泽林驻足,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妈妈是很优秀的,长得也漂亮,而相比之下,爸爸就太显平庸,普通的语文老师,普通的教职工,普通的长相。他或许该庆幸遗传了母亲的长相。

因为父亲报恩而被迫出嫁的母亲,几乎要甘愿平庸一辈子的母亲,遇到了那个男人后仿佛点燃了女人对于爱情本能的渴求。干柴遇烈火般的猛烈。

不顾丈夫,不顾孩子,不顾父母,不顾一切流言蜚语,她大胆而热烈的追求爱情。父亲到底是个男人,即使再平庸,他也有属于男人的尊严。

最后的追逐中奸夫同丈夫一起死于非命,好像电视剧般戏剧化。生活比电视更加戏剧,至少,电视需在一定逻辑下编排而成的,而生活,是更加不合逻辑、更富有戏剧性的。

我恨你。在父亲的葬礼上他哭得不能自已,他恨这个女人,即使她是他的母亲。

那段时间几乎颠覆了他以往的生活,到处都是指指点点,出门便有异样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每一句话听来都要自己努力去剔除那些尖酸刻薄。

只是一推,她便滚下了楼梯,他惊呆了,只见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下的鲜血流淌开来,积成一个血潭。

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世界。

活该。

所有人都这么说,这是报应,他们说。

母亲害死了父亲,他又害死了一个孩子。真的恨她吗?也许只是一时气话。

母亲觉得愧对于他,他觉得愧对于母亲。愧疚这条大河将他们生生隔开,再没有亲近的机会。

爷爷奶奶痛恨母亲,不再来联系,外公外婆恼怒这个女儿,也不再来慰问。他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在不该觉得孤独的年纪,他已经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感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也没有恨,感情这个词只是一个冰冷的词汇。

沈泽木突然拉住沈泽林的手,她仰着脸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关切。

好像一束温和而平缓的光朗照进来,沈泽林拍了拍她的头,“樟树每年春天都会落光去年的叶子,一片不剩。”

所谓的遗忘,就是毫不愧疚的埋葬过去。

沈泽木突然好像一不小心窥到了眼前少年的内心。他淡漠的外表下或许藏着一个空虚的灵魂,他少年老成到让人总是不由自主的忽略他的年龄,这是他将自己隔离出人群的方式。

莫名的让人心疼……沈泽木握紧了沈泽林的手。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沈泽林看向身边这个略微显得沉默的女孩,好瘦。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或许和他某些方面是相同的,孤独的徘徊在这个世界,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慰藉。

她的境遇让他心生怜惜。

怜惜也许是爱情的开始,让他的目光不断的停留在这个人身上,直到眼里只剩下她。

“你不恨她们吗?”沈泽林的声音很轻,表情很遥远,模糊不清。

沈泽木摇摇头,“他们只是……”对于还在小学的语文水平的沈泽木,搜肠刮肚才艰难的用出一个词:“明哲保身。”

沈泽林轻笑,“是懦弱。他们中或许有同情你的,但他们不敢对抗大多数人,站出来帮你,于是一部分变成冷漠的旁观者,一部分踩着你的不堪,宣扬自己的正义,走入肤浅庸俗的主流,博取他人的认可——”

沈泽林语气中隐隐有一股愤恨,但又不是义愤填膺、愤世嫉俗的那种愤恨。沈泽木看着他,目光中稍带一丝疑惑。

沈泽林不想提及往事,不是觉得不堪回首,也不是害怕沈泽木知道,只是觉得无所谓了。他甚至已经不太记得他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了,他不记得那时对母亲的愤怒,不记得对父亲死去的悲伤,不记得看到血泊的不知所措。

一切属于过去的疤痕早已随时间而消磨。

只是此时仿佛往事再现,他清楚的认知到:他最痛恨的还是那些讥笑者,他们不负责任,他们自私刻薄,他们拿别人的痛反复剖析,永远不懂得尊重和理解。

“没事了。”沈泽林拍拍沈泽木的肩膀,“上课去吧。”

(四)

很快就到了冬天,早上还带着点阳光,到了下午却有雪花洋洋洒洒的飘下来,温度顿时下降了几个度。

沈泽林远远就看到走过来的沈泽木,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身边正想跟他说话的同学疑惑的看着他一个人不知道走去哪。

沈泽木正在和一个男生说着什么,眼睛弯弯的,很是愉快的样子。沈泽林慢慢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很是不舒服,迫不及待的想把眼前两个人分开。

“泽木。”沈泽林若无其事的打招呼,看向那个男生。

男生笑笑,“既然你哥哥来了,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他是?”

“明天学校组织去看电影,那是团委。”沈泽木吸了把鼻涕,她已经快冻死了。

看电影啊,难得这次初三也有份,沈泽林恍然,却说起别的,“冷吗?”

“废话。”今天还飘起雪花来,本来以为可以在教室的,没想到要到处活动。

沈泽林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戴好,他很认真的帮她整理好,带着温度的指尖不经意碰到沈泽木冻得冰凉的脸颊,她有些不自然的别开眼。

“你……”感觉自己的手被沈泽林握住,沈泽木不由轻呼,沈泽林却是皱起眉,“怎么这么冰凉,多加点衣服,当心别感冒了。”

“知道啦。”沈泽木看着他担心的皱起眉,心中暖暖的,“还有人在等你呢,我先回宿舍了。”

沈泽林目送她的身影消失。

“这个是……”同学好奇的问。

沈泽林笑了笑,“她叫沈泽木。”

“哦,妹妹啊。”同学点头,“不过说起来明天看电影,你要和她一起坐吧?”

“嗯。”

“那我不是得另外找个人……”同学嘟囔起来,用眼神搜寻着目标。

沈泽林读初三,要提前到校早读,早读结束就要去看电影,可沈泽木还没来。

沈泽林只得跑到办公室去打电话。

“泽木,怎么还没来?”

沈泽木早上醒来就发现发了高烧,晕晕乎乎昏昏沉沉的,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去游乐场,当下只闷闷的说了句:“我不去了。”

“感冒了?”

沈泽木有些惊讶他的准确判断,一时没有讲话,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

于是沈泽林请假跑去药店买退烧药之类的东西,边上一对情侣也在买药。

“让你昨天加衣服不加,感冒了吧。”男生埋怨的看了眼女生。

女生吸了把鼻涕,瞪了他一眼,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男生顿时紧张的拍着她的背,等她咳嗽停下来付了钱,拉着女生的手离开。

“回去给你煮生姜水。”

“讨厌那味。”

“难得我肯牺牲打游戏的时间……”

“好吧好吧,以后都你伺候我,洗衣烧饭打扫卫生全包。”

“知道了。”男生没好气的应了。

两个小情侣慢慢走远,沈泽林看了眼手中的药,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沈泽木还在昏睡,沈泽林安静的坐在一边,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面庞。

她究竟算他的什么?亲人?朋友?同学?

沈泽林说不清那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但他能隐隐感觉到,这个女孩和其他人的意义不一样。她是特别的。

(五)

“今天我……”沈泽木刚要说话,就看见有人走过来。

“沈泽林,这位是?”一女生走过来,打断了沈泽木的话。

沈泽林看了眼沉默的沈泽木,笑了笑,“我妹妹。”

“你好啊。”女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对沈泽木报以友好的微笑,然后对沈泽林说:“昨天你考的怎么样?”

“不好不坏,就那样吧。”沈泽林连句“你呢”都不说,分明是不想再给话题继续的机会了。

女生咬了咬唇,继续开口,“明天大家想聚一聚,你会去吧?”还不等沈泽林回话,她又赶紧说:“你可是每次都推脱了,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

沈泽林犹豫一下,干脆的点了头,女生得到肯定的答案,也再没有话好说,不知该是高兴还是该失望,看了眼已经转过身去和沈泽木说话的沈泽林,默默走开了。

“为什么不交朋友?”瞥见女孩离开,沈泽木看着沈泽林,他似乎总是在不着痕迹的和人划出界限。

沈泽林张了张嘴,本来那句要脱口而出的“你多虑了”突然说不出口了,他低头认真想了一会,“只是,我只能这样,一直就是这样的。”

话说出口,沈泽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他就是这样的,无法回应别人的期待,也害怕失去。

“不管是恋爱还是朋友,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到了后来,”沈泽林挠了挠头,组织了下语言,“相处之后就会发现永远无法到达真正的亲密——可以毫不避讳,畅所欲言,指责索要的那种,所以到了后来就觉得疲惫,必须要小心揣摩别人的心思,自己也要谨言慎行,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一句无心之言或许会成为中伤别人的话语,一个无意的动作或许会让两个人产生隔阂。或许只有与父母才可能存在那种正真的亲密,“妈妈,我想买这个,给我买”,“你穿这个好丑”,“我懒得烦,你给我洗衣服”……而要于茫茫人海中遇到这样的人,何其困难。大部分人天生便有,却不懂珍惜,而他,早已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你在害怕。”

沈泽木一针见血。

沈泽林愣了愣,失笑,害怕吗?也不全是。

“你已经这么了解我了啊。”沈泽林目光带出一抹温柔,已经快一年了吧。真快。

“我是你妹妹嘛。”沈泽木微笑。

沈泽林看向远方,然后转过身来,无比认真的看向沈泽木,“泽木,你不该只是我的妹妹。”看到沈泽木的笑容一下子呆滞,他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入教室。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泽木心急剧跳动几下,然后平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雀跃,沈泽林虽然不愿意亲近别人,但……果然还是在意她的!

摸了摸发烫的脸,沈泽木慢慢离开。回到班级,继续一个人做到位置上,开始一日行程——发呆。

沈泽木心中深深的叹息,沈泽林是不愿意,她是根本没办法。根本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

杀人犯的女儿。

没有人再欺负她,但也没人和她交朋友。

好希望赶快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开始。

没有人会问及她的过往。

她会有朋友……还有他,她会很幸福。

一定。

(六)

“我先去复印资料,你先回去做饭。”

沈泽林身为班长,临近中考就得肩负起试卷资料复印这种任务了,沈泽木表示理解,便独自一人回家。

到了家,检查下食材,沈泽木思忖片刻,不如来个竹笋炒肉好了,东坡都不是有首打油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要不俗与不瘦,除非天天笋炖肉。竟然这么推崇备至,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做呢,沈泽木兴致勃勃的开始准备。

“咚咚。”

这么快?沈泽木撅起嘴,跑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看着就有几分凶恶,沈泽木皱眉,“你们走错了吧?”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没呢。”工装男人脚尖抵住门,西装男人则是往里走了进来,沈泽木害怕的后退一步,颤声说:“你们要干什么?”

“你爸爸杀了我儿子,懂吗?”西装男人环顾四周,发现没人,一巴掌扇过来,“你妈妈在哪?”

沈泽木被这一巴掌打得脸撇向一边,疼得眼泪都禁不住流出来,脸颊更是火辣辣的疼,“我不知道。”沈泽木看着西装男人,一只手捂住脸颊,忍着泪说。

“啪!”又是一个巴掌。

“我不知道……”沈泽木已经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下,被推搡着,用力抓着,脚踹着,她已经开始晕晕乎乎,但嘴里还是说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妈妈的电话在打过去是都是空号。

手中摸到一个冰凉的事物,是刀!沈泽木心中一惊,慢慢将刀握在手里。

沈泽木找准时机,一刀划去,西装男人刚好提起手巴掌就要落下,所以这刀只是将他的手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滴落而下。

“混蛋!”男人吃痛想夺过刀来,沈泽木赶紧松开了手,慌不择路的跑到房间,落地窗下有一个男人正在打电话,沈泽木惊喜的拍着窗户,“救命啊!快来啊!救命!”

男人抬头,四处望望,目光落到一处落地窗前,瞪大眼睛,呼救女孩的背后,那男人举起了滴血的刀——他骇得慌忙跑开,才走出去几步便撞上了一个人,他甚至匆忙到还来不及看那人一眼就赶紧走了。

沈泽林被撞的倒退好几步,这人怎么这么神色慌张?他猛然想起那声救命,下意识先往自己家里看去,只一眼便看的他呼吸几乎都要停止,拼了命的冲回家去。

沈泽木死死抓住,刀尖眼看着就要刺中她,男人满脸凶狠的一咬牙用力一推,一刀刺入沈泽木的胸口,她一下子倒了下去。

“你疯了!”工装男人失声大喊。

“活该!”男人冷笑,“女儿死了,我倒要看看那两个人会不会伤心欲绝。”

“泽木!”沈泽林冲进来,看到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沈泽木,几乎肝胆俱裂,触碰到满手鲜血,他几乎全身都在发抖。

打电话,120,对,急救电话!沈泽林全心神都在掏手机,完全没注意到背后男人再次举起了刀。

“噗嗤!”沈泽林被刺了一刀,他坚强的转过身,看了眼两个人,硬生生再受了一刀才无力倒下。

“快,找点值钱的,我们快走!”男人一下子惊醒,看着地上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胡乱的搜刮了点东西,很快就离开了。

沈泽林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打了急救电话,说完地址后便无力的仰面躺着,失血过多使他脸色苍白,能够感受着生命之流一点点逝去。

他用微微侧头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沈泽木,不知为何他现在反而无比的镇定,镇定的让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死亡是走出时间的唯一方式。他曾经唯一的等待。

现在……如果有她陪伴,那么已经停留在时间里也不错?

生死与共。

沈泽林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七)

沈泽林知道沈泽木的情况后便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神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整个人近乎木然,面对周围关心的话语也无动于衷。

“泽林,”沈母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拿出了一沓照片来,“既然你醒了,那就先协助警察调查吧。”

照片被放到沈泽林面前,沈泽林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照片上的两个人,他的拳头一下子握紧,心中涌起一股近乎无奈的愤怒,斯人已去,纵使将凶手绳之以法,也改变不了什么。

警员看到他的神情,已经了然,这种事现在的确不多见,竟然直接入室杀人,“现在警方已经封锁了各种离开本市的渠道,不出几天就能将凶手逮捕。”再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警员很快就离开了,在那样悲伤肃穆的环境他也实在待不下去。

而等沈泽林可以下床,沈泽木的葬礼都已经结束了。

那处墓碑前簇满了白色的花朵,映衬的那黑白照竟是鲜活了不少,照片里,沈泽林是笑着的,大概是真的开心,眼睛都弯弯的好像月牙一样。这样的笑容,好像昨天才见过。

沈泽林捧着的是一大束玫瑰,热烈的红色代表着的是浓烈的爱情。这样炽热的感情,他也曾有过。

曾经,这是多么怀念而又让人绝望的词语啊。

泽木,我爱你。不是亲人之间或是朋友之间的爱,是普通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

我爱你,只爱你。

沈泽林把花放下,离开。

世上多少笨小孩,未曾深爱已言别。

(八)

沈泽林从此过上一个人的生活。

每当走过熟悉的地方,往事就会翻涌,给予他最深的慰藉,他宁愿沉沦回忆,重复思念。

随着她的离去,心仿佛被冰封,他冷清刚强到无泪可流,那种心空荡荡的感觉他自己也无法体味。她的离去,仿佛带走了他余生所有的乐趣,从此伴随他的,是冗长寂寥的漫漫时光。

自第一次见面他们就再没有分开过,他早已习惯她的笑她的温柔,习惯她一直都在身边。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东西,不如毒药那般致命,却根深蒂固,让人上瘾。

到了大学,沈泽林已经想不通自己该去做什么,好像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最后只能浑浑噩噩的在母亲的安排下到了一家公司。

有事重返母校时正值新生报到,一个女孩从楼梯上摔下来,那一刻,他以为见到了沈泽木。

在看到女孩眼中的惊艳时他深深叹息,不,不是她。

也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当时感觉还好,仿佛能找到她的身影,但到了后来,内心越发觉得空虚,就好像吸毒一样,最可怕的还是那种深深的失落感。

他的人生,只剩下了最孤独的那一条。

在我们零落成泥之前

岂能辜负这一生的欢娱

你来到这世界

要去看遍所有的繁华

一直到这世界的尽头

直到暮雪白头

你的笑叫我明白

那不言不语的默契

惺惺相惜

终不枉这一遭

可这世界风雨雷电霜雪交加

可曾对谁温柔

我自生以来便一直在失去

终于又失去了你

物化成泥

失去了余生所有的娱欢

世界的尽头

你还会在那里等我吗

街头的女孩唱着歌募捐,低沉的嗓音唤起人心底最深的记忆。

沈泽林心中大绞,满怀恻然。十多年的人生如潮水般涌来,席卷过后,一种恐惧和空虚怅惘蔓延全身。他究竟还剩下什么?

其实沈泽林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他可以交到朋友,轻而易举。可是,他只觉得疲倦,深深的疲倦,他已经不愿意再去争取什么了。

好累,多想就此睡去,没入永恒之海,人群的喧嚣会将他埋葬。

沈泽林失魂落魄的走出去一段路,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原路跑回去,在那个女孩错愕的目光中翻遍所有口袋,掏出全身所有的钱塞到她手里。

(九)

多年以后沈泽林孤身一人实现了当年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言。

精巧雅致的小屋鳞次栉比的排列着,人们热情的笑容却温暖不了他那颗冰封的心。

这里是乌斯怀亚——世界的尽头。

“aqui finaliza la Nac no3”。

阿根廷国家三号公路的尽头,泛美公路的起点。

“Buenos Aires 3.079 km.”

“Alaska 17.848 km.”

距离阿拉斯加17848公里。距离布宜诺斯艾里斯3079公里。

沈泽木站在雪峰上,目光所及俱是一片荒芜的清冷,强风夹杂着雪花,徒留寂寥。

这一刻,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泽林,你知道吗,世界的尽头,只有一片被风雪覆盖的空无。

他独自站在风雪中,身形逐渐看不清楚。

“我好想你……”是在什么时候呢?这份感情,可惜你早已不在身边。

缥缈的声音幽幽的传出,很快就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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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以真挚的感情、真实的细节,讲述了一个发生在过去十年的成长和爱情故事。2000年,大四毕业生苏扬每天上网、写诗、恋爱,过着没心没肺的快乐生活。对于未来,他毫不担心,坚信可以凭自己能力成家立业,和深爱的女友过着比糖还要甜蜜的日子。毕业后,苏扬成了一名标准的蚁族,生活比想象的要艰难得多,他白天到处推销,晚上蜗居地下室,工作接连被炒,每日面对嘲笑。那个发誓不离不弃的女孩也以长大为由,和他说分手快乐。苏扬终于明白自己很傻很天真,可生活还得继续,他只能与自己较劲,和生活死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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