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望着俞默煥的眼睛，她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息，莫非济南府真的是一个关键点，而这个关键点就像俞默煥所说的，会关系到整个全局。
大唐真的是……她想起那晚华清池畔那些人背后的阴影，真的就要来了吗？诺大的床上无人睡的恐怖吗？
苏韵低下头，此时郭暧匆匆跑了过来，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可找到你们了，你们倒是会来这里悠闲，可跑断了我的腿。咦？子美啊，你也在啊？”
“嗯，来历山亭和李邕一起聊着，就看到了丹丘生他们前来，正要说几句，你就来了，倒是会掐准时间。”
杜甫将刚才那沉重的话题，一带而过，剩下的就是聊家常。
“嗨，我哪里会掐时间啊，这不是要开船了，我父亲督促我来找找这开船的掌舵人吗？”郭暧看着苏韵，“话说，苏大掌柜的，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开船啊？”
“是郭将军要走了吗？”
“对啊，这眼看着就要到范阳了，我父亲这押送军粮的时间比较赶，再说这突厥最近比较狷狂，必须要去跟安节度使去商讨一番。”
“是吗？那赶紧走吧。子美，下次再聚。”
“好。”
苏韵连忙往前走去，俞默煥与杜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跟在了身后。
“话说，你们跟子美商量什么呢？我听说最近子美要迁居成都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跟我喝几杯。”
“迁居成都？”俞默煥定住身子，郭暧一时没注意，撞到了俞默煥的脊背上。
“喂，你这人怎么突然停住了呢？”郭暧揉了揉鼻子。
“你是说子美要迁居成都了，对吗？”
他愣住，杜甫是不是真的知道一些什么？不然当时为什么不让自己往下说下去？
看来这天要变了，真的要变了。
“对啊，子美没告诉你吗？不应该啊。”郭暧揉揉头，“你们不也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他知道我姨母是还谁，敢跟我交心太多？”俞默煥拍了拍自己拜把兄弟郭暧的肩膀。
“真是的，你姨母是你姨母，你是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再说，你姨母再无状，你大舅再过分，可终究是大唐子民，终不会害了大唐的。”郭暧倒是直率。
“自古，诤臣不与奸佞为伍，而我家大奸似忠……”
一句话，两个男人沉默起来。
“你们家，不是……”
“可青史会说，杨家毁了大唐。毕竟……呵……大唐已经忘生男只盼生女，毕竟杨家有女初长成……”
不知道为什么，苏韵感觉到了俞默煥字里行间的悲伤。
“阿焕……”苏韵想要说句话，俞默煥却已经犹自笑开。
“无事，只要我杨家的子嗣，我俞家的子嗣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去保护这个国家，去用命守卫这个国家，我相信，我的家人……终将不会是历史的罪人。即便……”
俞默煥的声音有些哽咽，“即便青史上我的姨母和舅父他们是十恶不赦，但是真正历史上，在我大唐的未来前面，我杨家的后人，我俞家的后人都付出了作为一个国人该付出的责任，我相信，公平会来到。”
俞默煥看向郭暧，“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话，兄弟。”
一句兄弟，万语千言，已经沉浸在那两个字之中。
“阿焕，有些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想你也知道你大舅最近做的事情。”
“我知道。”
“你该知道安禄山已经起疑了。”
“我也知道。”
郭暧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安禄山虽然是胡人，可终究是范阳的保护神，这幽州地域的百姓，他们不受江南恶钱的侵扰……你知道吗？”
“是吗？”俞默煥一句轻飘飘的疑问，让郭暧打开了话匣子。
“我知道杨家怕安禄山起兵犯上，更怕安禄山让大唐出现动荡。毕竟推背图……我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
“既然你明白，那你更该知道一件事……”
“嗯，怕官逼民反。”
“不是官逼民反，而是权逼将叛。安禄山他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更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坏人，他其实……他其实……”
郭暧有些激动起来。
“他其实并不想的，你知道吗？你知道范阳的百姓给安禄山建立了长生牌吗？你知道安禄山一直只想保护他认识的百姓和不认识的黎民好好的活在大唐而已吗？”
“他有大唐最强大的部队，可以平复回鹘之乱，可以镇压南诏之乱，你知道的。”
俞默煥这句话仿佛噎住了郭暧的喉咙……
“他是功高震主了，对吗？”郭暧有些悲伤。
“我知道，你崇拜英雄，我更知道你爱惜人才。通宵六国语言，安禄山，确实是个人才，真正的人才，甚至是难得的战神。可是……你不要忘记五胡乱华之前，石勒又是个什么人物，石虎又是如何的模样。”
五胡乱华……那被称作赵公明帝的石勒，那现在被人们偷偷祭祀的财神爷……他……竟然无法反驳俞默煥。
“你该知道，人心隔肚皮，没有任何人知道安禄山怎么想的，不是吗？这天底下，怒发冲冠的战神，又有多少引起了整个王朝的动乱？你还可好记得……王莽？”
王莽？那让大汉分东西两段的人才，那个真正的是将帅之才，他……确实也有一颗为了壮大国家的心，却也是亲手毁灭了大汉文化，让大汉动荡的罪魁祸首。
可是……可是安禄山不会的……
郭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替安禄山说句公道话，为了他的偶像。
“阿焕，我知道我的话，你可能不爱听，甚至会不高兴，但是我依旧会想跟你说。你可知道安禄山最注重人品和人格的建立，他害怕青史……他不会的，绝对不会有那种心思的……我可以为他担保……”
“担保？你能担保住局势还是能担保住形势？万一你郭家注定会亲自取下安禄山头颅的，你还会这么说吗？”
俞默煥也许没想过，这句戏言，成为了郭暧将来与安禄山的结局。
“我……”
“你可曾想过安禄山身后的那帮人，过惯了我行我素的生活，习惯了一言堂的生活，突然受制于人，他们的利益被触动？又可曾想过他们亲自封官和朝廷封官的区别？”
俞默煥叹了口气，走近郭暧，“郭暧，你要知道一件事局势往往不收人的控制，若是发生了我猜想的事情，到时候那安禄山必须要被架在火上烘烤。在被地下将领挟持和被朝廷降罪之间，他会选择赌一把。”
“也许你相信安禄山的人品，但是你无法保证安禄山手底下将领的人心，你更无法预估那不可改变的轮回，一如曹孟德和汉献帝的魔咒。”
曹孟德……他……
“曹孟德那般爱国任性的人，可是当他的曹氏家族独掌大权之后，宗亲、朋友还会容他倒下去吗？要知道曹家倒了，他们的荣华富贵化作云烟，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知道吗？”
“再说个你最喜欢的士大夫如何？”
“你说。”郭暧已经没有犟嘴的心情了，他说不过俞默煥。
“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马同槽吃曹家的粮食，最初的最初，他们我为了匡扶社稷，是为了让天下太平百姓安稳。可是当他们尝到权力的滋味之后，他们便开创了晋朝，不是吗？魔咒从没消除过，哪怕是一刻停歇。”
俞默煥深吸一口气，“我也知道安禄山真的是个爱国的将领，他不希望大唐有任何的波折，他希望大唐强盛不衰。任何人，都希望，包括你我。可是……”
“可是什么？”郭暧诧异的看着俞默煥。
“可是你要知道，局势不容人，形势不受人控制。一旦箭在弦上，便是不得不发，没有人能够改变。”俞默煥望着郭暧。
苏韵则是默然起来，阿焕看一切都看的很透彻，而他的话，让她也反驳不了。
可是大唐真的要乱了吗？真的会出现他说的未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韵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想，她必然要有所举动，在这场暴风雨到来之前，做一些事情，能够保护她爱的人，她周围的人性命的事情。
她的眼睛瞥向手里的那张纸，那是她来济南府采购的清单，这是她想建造大船的清单，而这船，也许不够大……而她要建造最大的，能够带上她认识的人，躲在那四处无岸的海上或是河上，躲开这场暴风雨。
一定要躲开，她一定要建造一艘够大的船。
“阿韵？”俞默煥看向她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什么？”
“我们早些回船上吧。”俞默煥拉起她的手。
她皱起眉，“乾元重宝，不查了吗？”
那个小暗坊，不查了吗？
“乾元重宝？什么乾元重宝？查这个做什么？”郭暧诧异的看向俞默煥。
“阿焕说这济南府有人偷着制作乾元重宝，是一个暗坊，说这可能与近期的一件大事有所关系，而这个暗坊的主人有人说是史朝义和史思明父子。”
郭暧愣住，急急的问道：“是吗？阿焕，这就是你说的安禄山会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意思？”
俞默煥点头。“是。”
“史朝义和史思明要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