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远自高中住校起，回家次数就很少，要说除了父母外，家乡也没什么念想。那时年龄小，又忙着埋头读书，同学之情也很淡。到了金陵后，更是没啥朋友，身边同事也是来来去去，没几个聊得来的。
去四川也不是不能去，就是觉得太远，高铁倒是开通了，但耗时十多个小时，二等座票价都得八百多。若是没工作原因，报销不了，回家一趟就得花费一千六，都快占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了，一年要是回家个三五趟，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辞职吧，也不合适，一是这家工资还可以，二是哪里去找这种工作，毕竟这种工作经验在金陵也没几家公司用的着，倒是听说苏北盐城有家公司能用得上，可那是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陈绍远最远只到过淮阴，对盐城没有好或者不好的感觉。不过好歹也算一个苏南人，从小耳濡目染，知道就是娶个苏北媳妇，老家人都看不起。都耻与做亲了，看来也好不到哪去。
其实陈绍远家境也不是很好，老家倒是有座房子，运河边上，想等拆迁估计要等下辈子了，父母一年也能赚点，不过这两年运输行业也不景气，经常是干一趟歇俩月。家里那条船，买了没多久。
他大学毕业那年，他父母觉得暂时不用每月给他生活费了，压力也轻了点，于是把用了十来年273吨的那条老船卖了十几万，又添了点积蓄，买了个新的，花了将近四十万，他爹说要趁年轻再大干一场，给儿子攒点娶媳妇的钱。这就是他家最值钱的资产了。
可惜事与愿违，生意不好，淮安闸一堵恨不得堵一个月，干了四年，本钱还没回来，更别说赚钱了。这也是他父母不敢打电话来催促他抓紧结婚生子的原因，也就见面时提一下，没钱啊，万一陈绍远突然领着一个大肚子的姑娘回去，估计他爹娘得愁的把船再卖了。
陈绍远工作这四年也没攒多少钱，除了基本花销和房租外，每个月也就剩下三千左右，但前两年追女朋友，虽不至于花钱如流水，但也基本都是月光。细细算来，也就这两年攒点钱，满打满算估计有七八万。
追那姑娘时陈绍远还想着能在金陵买个房，虽然那姑娘是东北的，俩人加在一起在金陵的亲戚朋友一把手都数的过来。那时候就他租住的拆迁小区大概也要15000一平方，陈绍远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清得多少年能赚够一套房钱。
分手后，他倒是顿悟了，有房没房日子还得过，他曾经酒后对一女同事说过，在这小区买套房平均要150万，首付50万，我要是有四十万，还差10万，我会想尽办法去借去凑，哪怕厚着脸皮去亲戚朋友那受白眼我也无所谓，可我现在全身上下加起来还不到五万，还差四十五万，这还不算房贷，你说我能怎么办，求不来借不到，愁也没用啊，倒不如老老实实的过现在这种小日子，想多了没用，想太多就该抑郁了，离自杀就不远了，虽然穷日子不好过，但总比自杀强啊，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活着好歹还有个念想，没准哪天兄弟我就混好了呢。为情自杀到还说得过去，为穷自杀说出去就丢人了。说的那姑娘一愣一愣的，酒都没敢陪他喝，从此见面都躲着他走。
陈绍远回到了租住的小屋，也没收拾，直接把箱子往床上一扔，就坐到了电脑前，点开世界杯的回放，眼睛瞧着屏幕，心里就又琢磨起来：去还是不去四川，辞职还是不辞职？琢磨来琢磨去，不禁就困了，倒头往床上一趟，先睡一觉再说。
从公司打完卡回来，找个地方随便吃了碗三鲜面，陈绍远决定去超市逛逛，白天睡了大半天，回家早了也睡不着，毕竟也不是狂热球迷，世界杯也懒得天天看。刚到超市门口，就看到很多学生拉着箱子拎着大包的，原来毕业季到了，很多学生该离校了。这超市正好在大学城和地铁站之间，往来学生熙熙攘攘的占了大半的人行道，陈绍远左躲右闪的终于走进了超市大门。
刚一进去，就听得侧面一尖嗓子在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来来来看一下了解下，毕业没钱交房租怎么办，想给女朋友买礼物不好意思向父母张口怎么办，同学聚会请不起客怎么办，只需要一张身份证，一张身份证，我们全帮你搞定，最高五万，最高五万，百分百过审，百分百过审啊，三期分期不要利息，不要利息啊，十二期分期只要六分利息，六分利息，比银行还便宜，比银行还便宜，走一走看一看啊，为您救急，为您解忧……
陈绍远一听这是放学生贷的，忽悠学生不懂，以为利息低占了便宜，想不到他们会有分期手续费，若是遇到狠心的，再来给你个砍头息，比高利贷还狠。陈绍远侧头看去，一个身高最多一米六的瘦子，穿着一个印着某金融公司logo的白衬衫，站在一张桌子后面大声喊叫着，旁边的竖立的海报，一片花花绿绿，最上面四分之一只写着六个大字：没工作，有钱花。上下两排，加粗行楷，似乎比昨天见得的“护国圣化隆昌寺”几个字还大，简单明了，直指人心，有两个学生模样的正趴在桌子上，似乎正在填表，似乎也是在扣地狱之门。
陈绍远工作的那家公司，也提供这种类似服务，顾客选择好商品后，可以先发货后给钱，还可以分期给。前段时间甚至还开通了借钱服务，不用任何抵押，就能最多借款30万。当然很多人还不上，有的是不想还，有的是真没钱还。还不上也不怕，除了正常电话催收外，并不搞上门暴力，毕竟是正规公司。但利息哗哗的往上涨，除非你死了，只要你不死，这债总找得回来。
逛了一圈，买了点牙膏之类的日用品，又买了几罐饮料。付完账走出来，都快九点了。刚走到门口，一个肤色偏黑指甲间还有泥污的手把一张传单伸到了脸前，陈绍远转头一看，竟然是刚才卖了吆喝学生贷的那小子，倒是敬业，这么晚了还没收工。陈绍远也懒得理他，急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这不需要贷款”
“没事哥，您看看了解下，以后没准用得着呢，这年头谁不缺钱呢”那小子倒是不气馁，脸皮够厚，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单页往陈绍远怀里硬塞。
陈绍远只好把单页接下来，也没搭话，低头走出门去。走到门口一垃圾桶前，把购物袋放在地上，从包里掏出烟来，点上，顺手把看也没看的单页扔到了垃圾箱里。
“三毛钱又扔了，您倒是不心疼哥，其实我也不心疼，老板也不心疼，有一个贷款的，赚的钱都够印一车的了。”还是那小子的声音。
陈绍远转身来，看到那小子也叼着一根烟站在他屁股后面不远的地方，估计也是累了来抽根烟，也是，这年头傻子少了，骗子也得卖力气啊。那小子说完自顾点上烟，抽了一口，又解开衬衫上的扣子，挠了挠不太浓的头发。
陈绍远这才算看清那小子的长相，矮、瘦的身体托着一个尖、瘦的脸，眼眶深陷，眼睛倒灵动，左瞅右瞧的，毛脸胡倒是旺盛，虽然刮过了，还是能看到皮肤上的青茬。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
“你在这又摆摊又吆喝的，不怕别人赶你走啊。”陈绍远倒是想问不怕被抓啊，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他一卖苦力的，能有多大罪。
“没事，给钱了，不给钱早撵你了，不给钱叫爹也没用，没钱的爹不是爹，有钱的爹不给钱也是爹。”
陈绍远被后两句说绕了，脑子里正理着这关系呢，就又听得他说。
“我也知道这是坑人的，可那些学生又傻又笨，怪谁呢，不能怪我，我一单才给几十块，累死累活也就赚个饭钱。要怪就怪他们爹娘，怪他们老师，就教憨了，哪有比银行利息还便宜的事，那银行还开个啥，都倒闭得了。这些学生还不如俺们村那些没上过学的呢，年前俺们村老义被骗进郑州传销窟，他不哭不闹，该吃吃该喝喝，半夜没事就往屋里尿，看见女的，就掏自己裤裆，没几天就被放出来了，哪像你们这些学生，又是哭叫又是跳楼的，不知道用脑子。”那小子猛吸了一口烟“憨了，都学憨了，比俺家养的羊还老实。”
陈绍远不知道说啥，那小子似乎是自来熟，似乎又是自言自语，因为他说话时几乎都没瞧他，脑袋一直左右晃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瞧啥。陈绍远把烟头扔进垃圾箱，客气的说了句，还是早点改行的好，转身就走，那小子也没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