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商人总是被放在最末一位。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也并不会因为商人富可敌国就对你高看一眼,人类的阶层意识狭隘而又严苛,凭空多了不知多少的痴男怨女。
李炾其实早就认识明珠,少年长了明珠五岁,明家和李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明珠出生那年还是李家夫人帮忙找的稳婆。五岁的李炾叼着街口老李头家的烧饼跑进明家的大门时,正赶上李夫人抱着明珠出产房跟明老爷贺喜。因为鲛人一族的关系,小小的明珠刚出生时并不像人族的新生儿一般皱皱巴巴的,反而白白嫩嫩,像极了东街包子铺刚出锅的热包子。
五岁的李炾没记得多少东西,只记得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挥着拳头哇哇哭了半天,粉嫩嫩的小拳头漂亮地像是上好的暖玉雕出来的,李炾看着自家娘亲抱着小婴儿不撒手的模样,突然就产生了自己娘亲要被抢走的危机感。
明家不在乎人族的所谓规矩,李家人也喜欢这个一出生就漂亮的不像样的小姑娘,于是李炾和明珠堪称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地一起玩到大,鲛人族强健的体魄使得小姑娘跟着一帮半大小子上树爬墙下河骑马无所不做,丝毫不落下风。
李炾十六岁那年,边关蛮族进犯。那年他应征入伍,出征前小小的明珠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一枚平安符。三角形的符纸上画着鬼画符一般的咒文,阳光下符纸边缘泛着丝丝蓝光。李炾收在怀里,计算着明珠的年纪,打算着出征回来就让爹娘去明家提亲。
沙场无情刀剑无眼,这条定理似乎在李炾身上频频被打破,这个少年在战场上如风一般立下了一笔又一笔的战功,却次次毫发无伤。令人惊艳的战绩很快引起了作为主将的裕王的注意,不过半年的功夫,李炾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卒迅速被提拔成了副将。一场场战事下来,稚嫩的少年逐渐变得成熟起来,军汉们都有些敬佩这个年纪轻轻却悍不畏死的副将,却也无人知晓每晚睡前,这个副将握着一枚三角形的平安符,还会露出稚童般的笑。
光阴似箭,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李炾将蛮族最后一名传令兵斩于马下的时候,大雁刚刚开始南飞。凯旋后班师回朝的路很长,李炾在路上甚至计划好了未来几十年的模样。
回到洛阳的那一天恰逢冬至,街道上的落雪被扫起堆在路边,节日加上得胜的喜气蔓延了整座城池,百姓们都穿了鲜艳的衣服,笑声与欢呼声中凯旋的军队像长龙一般进入了洛阳城。皇帝站在宫门口笑眯眯地等着胜利之师,李炾却满心都是刚刚坐在树上晃着脚丫的蓝衣小姑娘。
第三天的庆功宴上,苏尚书家的嫡次女抚琴一曲艳惊四座,李炾看着眼前微亮的自家将军,撇了撇嘴不以为意。他曾听过更美的歌声,从此旁人歌舞再不能入他的眼。商家女并无资格入宫参加晚宴,宫内的李炾和宫外的明珠这时感受到同样的百无聊赖。
次日正午,两年没睡过懒觉的李炾被撅着嘴的明珠揪着耳朵从被窝里拖出来,一身骑装衬着白净的小脸晃花了他的眼。两人骑马穿城而过,正经过城门的裕王听到少女清脆的笑声,似有所感地抬头一望,城门的守备笑眯眯地介绍说这是城东明家的独女和少将军李炾,末了感慨一句年轻真好。
阳光正好,城北藏梅寺的梅花开了,寺庙里住持慈眉善目,合掌冲着拴马的两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堂里梵香正浓,明珠笑眯眯地拉着李炾跪下说要感谢佛祖给的平安符。一个头叩完之后,李炾抬头看着座上金身的佛祖,突然就产生了荒谬的想法,仿佛座上那座像看透了所有,一切都无所遁形,让人有种想逃的冲动。
“我好像有点喜欢那个裕王。”
站在盛开的梅花林里,明珠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李炾好像听到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他勉强地笑了笑,正待说话,却又被明珠的下一句话打断。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什么叫喜欢,”明珠撅着嘴,伸手折了一截梅花,“我娘说当你想着你的将来,希望你的生活里有这个人的话,那就是喜欢。”
转头看着突然有点愣住的李炾,明珠突然笑起来,手里半枝梅花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落入了他的手。“你看,这颜色好看吧。我爹娘最讨厌的就是红色了,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颜色的。”
李炾看着手中的红梅呆了呆,眼前的小姑娘眯眼笑着跟他说:“你不开心啦?我唱歌给你听怎么样?”
歌声从梅林里传出,悠悠扬扬飘荡了很远。
下山的时候,李炾看到寺门口停了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上面挂着苏家的牌子,有风吹过,木牌下悬着的银铃叮当作响。
第二天在自己房中枯坐了一宿的李炾挨了李夫人一顿骂,教小儿子读书的先生隔了半个李家还是听到了李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捻着胡子拍拍李家小儿子的头,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看得李炤尴尬不已。
与此同时,城东望江楼上,明珠带着自家几个小丫鬟偷偷跑进了望江楼的艺堂。本就是为了那些名门闺秀能展示才艺而设立的艺堂随着裕王班师而更加引人注目。望江楼是明家的产业,掌柜的和各个负责人看着明珠做贼一样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赶上之前预约了表演的苏家次女身体抱恙,掌柜的正要撤了她的台子,就见到自家大小姐明珠已经爬了上去。
隔着天青色的纱帐,明珠且歌且舞,红色的裙摆像扇叶一样展开,晃花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
从台子上跳下来之后,明珠做贼心虚地钻进了后台,把自己背着爹娘买的红裙子藏好,带着自己的小丫鬟开开心心地跑回家,一路上都是今天穿到了喜欢的衣服的欣喜。
数日后明珠坐在家里,逗弄着自己养的两只小猫,李炾进门的时候还好心情地冲他笑,只是从李炾那里得知了裕王求了与苏家次女一旨赐婚时,突然就变了脸。
那个时候李炾就恍恍惚惚地发现,原来青梅竹马也抵不过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