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里,丁泽瑞与严蕊依依惜别。两个人互相交换并戴上了情侣戒指,然后各留了一个粉色的水晶海豚在身边。
“再见!”严蕊要上车了,丁泽瑞抱她在台阶上,然后不舍地吻她。
“再见!”严蕊比较感性。她泪眼婆娑,瘪着嘴,再多说不出话来。
“照顾好自己!”丁泽瑞又嘱咐。
“嗯……”严蕊一步一回头,来到座位,隔着车窗向丁泽瑞挥手,“你回去吧!”
大巴慢慢驶向远方,一对情人遥遥相望。
但愿这次分别不会太久。
送走了严蕊,还要去上班呢!他欠欠身子,伸伸懒腰,又揉了揉惺忪迷离的睡眼,沐浴着晨光,骑着哈雷赶去工作。
刚到,丁泽瑞将摩托撑住,准备下车,就看到杨帆坐在一旁的花圃边沿上。
他坐在车上愣神想了下,接着拔下钥匙,跨下车。他将手指插在钥匙圈儿里,一边向杨帆走过去,一边甩着钥匙发出金属刺耳的声响,显得神清气爽又吊儿郎当。他是故意的,这样才好大大方方地去嘲笑杨帆的酒量嘛!
“嘿!”丁泽瑞拿着钥匙的手拍杨帆左肩膀,然后在他右边坐下,“大清早坐这儿发什么愣?保安呐?”
杨帆看都不看丁泽瑞一眼,紧咬牙关,一言不发。他的眼神十分冷冽,寒气逼人。
“这……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丁泽瑞放弃了先前的计划,哪里还敢嘲笑他的酒量?不过,“嘲笑酒量”这个梗也是个幌子,为了给“某事”打马虎眼。
“哼……”杨帆依旧不说话,冷笑了一声,还微微侧过身子,背朝丁泽瑞。
这件事情很不对头啊!从没见过杨帆这个样子。“是不是……我昨晚把你灌醉、撂倒了,所以惹你不开心了?哥们儿,你不至于这么小器吧?”丁泽瑞小心翼翼地问。
“哼……”杨帆还是不说话,又冷笑了一声。这生闷气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娘们儿!
“你别老不说话!‘哼’呀‘哼’的干嘛呢?磨磨唧唧的,娘们儿一样!看得我不舒服!是个男人就该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丁泽瑞看到杨帆这个样子,很窝火。他站起来,双手叉腰,一副大哥大的架势。这模样,也有些好笑。
这么吵吵,就像两个闹别扭的大小孩儿!
其实不然,这次,杨帆是动真格儿的!他可不是开玩笑!
“男人?你他妈跟我说男人?你是男人吗?!你个禽兽!”杨帆站起来就给了丁泽瑞一个拳头,打得丁泽瑞措手不及,颧骨立马就红得发亮。
杨帆哪来这么大火气?平时斯斯文文的一个人,爆粗口也就罢了,还动起粗来了!丁泽瑞的眼神里喷着怒火,下巴不停地努动着,似乎很不甘。他愤怒地点着头,却忍住了发狠,他想看看杨帆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
杨帆见丁泽瑞既不还口也不还手,更是火冒三丈,冲到丁泽瑞跟前就揪住他的领口,“还手啊!你怎么不还手?!”打了好哥们儿,他也很难受。
丁泽瑞高昂着头颅,依旧不说一个字,只是撑开了鼻孔喘着粗气儿,槟榔角若隐若现。
杨帆扭打到丁泽瑞身上,像只撒泼的疯猴子,用拳头拼命得抡丁泽瑞的头、打丁泽瑞的腹部,用胳膊肘捶丁泽瑞的背,用脚踹丁泽瑞的腿。“你个混蛋!你做的是人事儿吗?”
各种方法使尽了,丁泽瑞自是岿然不动。他就这倔脾气,从小挨父亲的打,既不会求饶,更不会躲闪。
“别打了!快别打了!”远处的几个同事发现了厮打的两人,准确说是发现了杨帆正在对丁泽瑞施暴,连忙跑过来准备劝架。
杨帆也刚好住了手,把丁泽瑞一把推到一米开外,自己哈着腰喘气。
丁泽瑞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双手紧握着拳头,那眼神像一头受了伤的公狼。
三个同事跑过来,一个站在杨帆和丁泽瑞俩人中间准备劝架,一个拉住杨帆防止他再冲动,另一个扶着丁泽瑞。局面紧张得很。
“你们进去吧,我没事!有什么问题,我和杨帆两个人单独解决。”丁泽瑞不想把兄弟之间的事让其他人掺合进来。尽管他自己目前都还没搞清楚状况。
“没事儿?你俩真的能和和气气地解决吗?可别再打起来!”中间的和事佬不敢相信。另外俩人也点头。
“放手!”杨帆甩开拉着他的那位。
“能解决。”丁泽瑞瞥了眼地面,云淡风轻地说。杨帆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一定要说开了才行。
“那我们可走了……”和事佬试探性地说。
“嗯。”丁泽瑞很肯定。
“哼……”杨帆又冷笑,背过身踢了下路边的石子。
那三个同事再不放心,也还是走了。这兄弟俩平时关系那么好,应该可以解决。况且,成人之间的事,有关面子问题,不知情的人参与进去也不太好。于是,三人边走边回头,边走边议论。
“说吧,什么事?今天为什么要这样?”丁泽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一直是以一个大哥的形象面对杨帆的,所以现在他质问杨帆的口吻,就像是在审问一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儿,语气中似乎还在透露着“没事,你还小,即便是做了错事,我也不怪你”的感觉。
杨帆很不屑此时此刻的这种“谅解”,因为他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做错!“你倒是说说,昨晚把我送回宿舍之后,你去了哪里?”
丁泽瑞感到很好笑,他去了哪里也会成为杨帆这么愤怒的理由?这小子该不会对自己真的有什么非分之想吧!他禁不住真的笑起来,“哼,去了哪里?就因为这个?”
“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杨帆紧皱眉头,问得很严肃。
“我去了严蕊那儿。”丁泽瑞坦白。他不觉得去女朋友那里有什么不对。
“然后呢?你睡在哪儿?”杨帆一边问,一边点头,一脸狠劲儿,似乎在等着看什么好戏。
“我睡哪儿?这你也要问?”丁泽瑞蹭了下被打得开裂的嘴角,感到杨帆真是不可理喻。
“说说,睡哪儿了?”杨帆声音又高了个八度。
“我睡严蕊那儿了怎么着了?我睡我女朋友那儿还要跟你报备啊?”丁泽瑞也高声呵斥杨帆。
“你他妈昨天叫我出去喝酒就是没安好心!把我撂倒,你去找严蕊!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啊!我防了你这么些天,还是防不胜防,最终你还是得手了啊!你他妈是不是心理变态啊?啊?!是不是心理变态啊!”杨帆破口大骂。
丁泽瑞不意外杨帆看透了自己的最终目的,可还是不明白杨帆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就是心理变态了?我怎么就是心理变态了?!”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啊?严蕊是个什么情况你他妈不知道啊?”杨帆尽管愤怒,说得还是比较委婉的。
哼,合着说了半天,就因为严蕊是残疾人,所以就心理变态了?“怎么,正常人喜欢上一个有生理缺陷的人,就是心理变态吗?!就是心理变态吗?!”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的生命安全?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她,说你爱她,可是你真他妈爱她吗?你知不知道,很有可能让她丢了命!”杨帆真的忍不住了,在这件事情上丁泽瑞怎么可以无知到这种地步!
丁泽瑞愣住了,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丁泽瑞想了很多关于和严蕊接下来的发展问题,这才做出了决定——不可否认的是,未来就有了更大的筹码去过更好的生活。
“她要是大出血怎么办?丢了命怎么办?她怎么办?你怎么办?她的家人怎么办?”杨帆一口气问出来。
是啊,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他该怎么对严蕊和严蕊的家人交代?他该怎么对自己交代?
“就在昨晚之前,这些问题你都考虑过吗?如果你没有考虑过,那你就真的枉为人!那我他妈就真的看走了眼,认识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杨帆觉得此刻自己怎么骂他都不解恨!
丁泽瑞脸色惨白。昨夜,就像将严蕊带到了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会让她粉身碎骨!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杨帆摇着头,拳头依旧紧握着。
“爱情是不顾一切后果的。不过我错了,我从未想过牺牲她的生命。”丁泽瑞蹲下来,双手抱着头。
“爱情?你一开始接触她,也只是单纯地因为你喜欢她吗?”杨帆问得很现实。他不太相信会有一个健全的男人打从接触一个侏儒症患者就仅仅是因为喜欢。去他妈的一见钟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出现!
“即便一开始不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真心的?我既然爱她,当然就会珍惜她的生命!”丁泽瑞觉得,人生中确实难得纯粹的爱情,但是,只要当下,自己是真心爱着严蕊的,不就行了吗?他,爱严蕊的一切!无论是她不完美的外在,还是并没什么知识的内在,当然也包括她优良的家庭环境!“况且,你有没有问过她本人愿不愿意?”丁泽瑞认为,虽然自己欠考虑,但是至少也是征得了严蕊的同意。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真的有珍惜她的生命了吗?还有,你们在一起,真的仅仅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吗?你父母同意吗?她父母同意吗?”杨帆真想用冷水浇醒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丁泽瑞。那么理性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父母父母!我父母什么样你不知道吗?要不是他们,我会变成现在这样?要不是他们,我用得着找一个这样的女朋友来弥补我的先天不足?”有一个令人不齿的、只会拖累子女的家庭,是命运从一开始就设下的鸿门宴,一不小心就会终生身陷囹吾。这就是最大“先天不足”!
“你终究说了实话了!你从接触严蕊开始,就是居心叵测!”杨帆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识破了丁泽瑞的居心,还是该痛心好兄弟陷入了这样窘迫的境地!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居心叵测!可那又怎么样?现在我爱她!我爱她我爱她我爱她!”丁泽瑞站起来,一边据理力争,一边挥动着自己的拳头。
“你爱她?你拿什么爱她?你凭什么爱她?你有什么资格爱她?”杨帆觉得丁泽瑞很可笑。
丁泽瑞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你们以后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你和她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你想过吗?你说你爱她,你是爱她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杨帆继而又问。
“我们为什么要考虑这些?只要过好当下不就可以了吗?”丁泽瑞不想思考太多事情,这太复杂!“之后,我们会像大多数情侣那样反复磨合,只有经过磨合,我们才能知道彼此可以在一起究竟可以走多久。”
“磨合?有些事儿是磨合得来的吗?在超市里的情形我都看到了,下一次再遇到那种情况,你会怎么做?还是要动手吗?要不是我拉住你,你考虑过后果吗?还是说,你要把严蕊藏在屋子里过一辈子?”杨帆觉得丁泽瑞还是太冲动了,导致他思想也变得浅薄。
“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我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话虽这么说,其实丁泽瑞自己也不信。
“呵,”杨帆摇着头冷笑,“我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于是他转身要走。
“杨帆……为什么?”丁泽瑞抓住了杨帆的肩膀,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杨帆今天会为了这件事和他起这么大的争执。
“还记得我说过我有个哥哥吗?当年,他爱上了一个家境贫寒的芭蕾舞演员。他本以为家境悬殊不算什么。可是很不幸,那个女孩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双腿。我哥还是天真地想,那就照顾她一辈子啊!但是他们终究是没能战胜流言蜚语,没能战胜自己的内心。那个女孩儿自杀了,我哥也在酒驾中车毁人亡……”杨帆压制住喉管里的呜咽声,尽量不再悲伤。他从没提过关于哥哥的往事,那是一道伤疤,极其深的伤疤。在杨帆看来,丁泽瑞和严蕊之间的爱情,与他哥哥和那个女孩的爱情没什么不同,都是正常人与残疾人的爱情。这样的爱情注定要遭到世人的非议。“你知道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你真的有把握能挺过来吗?”
原来,杨帆早就把自己当做是亲哥哥般的存在了。杨帆一直考虑的,是自己的生命安全!“谢谢……你说的这些,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你放心,我和严蕊一定都会好好活着!”丁泽瑞抱住杨帆的后背,狠狠摁了摁杨帆的头。有这么个哥们儿,值了!
杨帆背过脸,擦了一下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泽瑞一个人坐在花圃的边沿,发着呆——
是啊,杨帆说的没错,自己已经被爱情冲昏头脑了,他很庆幸严蕊没事,不然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疯!要是真的出什么事情,丁泽瑞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他该拿什么和严蕊交代?拿什么和严蕊的父母交代?他拿什么和自己交代?
的确,和严蕊在一起就意味着之后会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心理战,丁泽瑞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尽管在严蕊来厦门之前,甚至在向严蕊表白之前,丁泽瑞已经做了很多遍心理建设,但是实际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丁泽瑞并不能表现出预想的理性。说到底,人还是感情动物。当流言蜚语真的扑面袭来的时候,你才会看清内心里住着的是什么样的猛兽!
说什么“上帝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还会给你留一扇窗”,撇开这些漂亮话,至少在他们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的时候,请多对他们表现出一些善意吧!
残疾人所到之处,人们往往会对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可是个新时代,二十一世纪了,人们不该这样!也许人们对他们的,并不完全是恶意、嘲笑与讥讽。兴许是好奇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难免要多看两眼;也许是赞叹吧,身体残疾却还能做很多正常人做的、甚至正常人做不到的事情,真的很令人敬佩;或许是惊恐吧,脆弱的心真的看不了这些不美好的画面……
但是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人们的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都会或多或少地伤害到他们。你的好奇,可能会让他们无所适从,越发肯定自己与正常人相比的另类;你的赞叹,可能会让他们自卑,因为他们本以为自己就该这么过,他们已经和正常人别无二致;你的惊恐,可能会让他们不愿再走出户外,不愿再让外人看到自己的残缺……
也不是说所有的残疾人都是玻璃心,但当你看到他们的时候,你永远无法想象,他们曾经、当下、未来翻过的,是怎样的高峰。想想他们铤而走险的每一场心理战吧!人们为什么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就不能显得若无其事、漫不经心一点呢?
倘若没了那些流言蜚语,丁泽瑞胆敢保证,自己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如果”。因此,面对这样的事实,丁泽瑞能做到的,就只是尽量说服自己去适应、去解决、去坚持前行下去。
至少此刻,丁泽瑞能保证的,就是他还爱着严蕊。既然爱,就不要轻易放手!
生活还真是个百宝箱,不认识一些人,你永远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些未知的存在!
假设丁泽瑞没有遇到严蕊,他就不会思考该如何与残疾人交流,如何与他们相处甚至相爱,也不会知道怎么去照顾他们,更不会为他们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
假设严蕊没有遇到丁泽瑞,她一定不会知道自己为了爱情会多么勇敢,也一定不敢想象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正常的男人会爱上自己。
这么些天过去,严蕊始终没有和家里联系。真不知道家里现在乱成怎样的一锅粥了!他们没报警吧!爸爸一定又抽了好多烟;妈妈一定哭肿了双眼;菲菲一定也没心思学习了吧;姜糖一定也不把自己当成邻家好姐姐了吧?
以前真的是太乖了,所以青春叛逆期延迟了这么久才到来!还是说,是因为这么些年心里堆积的想法太多,才会这么一下子冲动起来?在家里闷久了也是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之一吧!
因为内心的愧疚,回家的路变得十分漫长。沿途的风景蒙上了一层灰,严蕊看不清远方的情形。她也不想看到。毕竟该来的,总会来。
“喂……我正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