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狂热被打击了的短暂低潮期后,我们在还珠格格的陪伴下度过了由电视剧取代作业的幸福暑假。当时我们是五年制,她足球生涯结束后我们面临着择校,由于都是邻居我们理所当然的知道将要因为片区被分进同一所初中。然而,我开始变得特别焦虑,临到开学前天天跟她念叨:“我们要是被分在不同班级可怎么办啊?”“分开两个班对我万一无法交到新朋友,天天形单影只可怎么办啊?”“万一新的同学们又像之前五朵金花那样不喜欢我,我会不会又被针对、被欺负啊?”我的种种担忧很快成为了事实,全校初一12个班,我在1班,她在12班。我们在同一楼层的最两端,想要见面需要穿过整个初一的全部教室,那对当时每节课间只有十分钟休息时间的我们来说是最遥远的距离。
分班后的第一天是班级打扫卫生时间,可能是被我一个暑假念叨出了后遗症,颇具张芸芸色彩的荒诞性一幕就上演了,她叫齐了当时我们小学被分在同一所初中里的所有同学,这其中包括蔡然、“无私对手”和“最佳射手”(李婷婷虽然是唯一跟张芸芸分到一个班的,但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并没有参与),他们一共七八个人,端着盆的、拿着抹布的、提着扫帚墩布的,集结在了我们班门口并把我叫到了最前面。张芸芸把自己手里的扫帚往地上一锄,在班门口对着我们班正在干活的其他同学大喊:“我是12班张芸芸,以后你们班的陈茜归我罩,谁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们六小二班的所有人!”然后在一片尴尬的凝视中,他们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她要这么干之前完全没跟我商量,她们走了我愣在原地在很多同学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尴尬了许久才从错愕中缓过神儿来,我拿着抹布回去继续擦玻璃,一边擦一边努力控制别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没想到上初中的第一天就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被全班同学认识了,那个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每一个毛孔全部打开往外冒的羞耻感笼罩着我,让我明白了当人们说“要是有个地缝能钻进去就好了”原来是在形容这样的一种切身感受。这种感受,曾在小学唯一一次被张芸芸带着逃学去买磁带被逮到,在老师办公室罚站不到半个小时就看见我妈匆匆赶来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有过一次,然而这次比那一次更具体、更强烈、更羞耻。
那之后整整一个月我都在跟张芸芸的冷战中度过,我们上学、放学依旧一起走,然而中间一直刻意的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我们不说一句话但是却每天给彼此写信,一般都是上学的时候我把信交给她,放学的时候她把回信交给我。事实上,开学的第一个月,不仅没有跟芸芸说话,我没有跟班上的任何同学说过话。我猜想大家心里应该满是嘲笑,断定我是那种需要被保护的小跟班,很娇气甚至有可能会跟老师打小报告之类的那种女生。我下定了决心希望通过沉默的方式隐身,想让大家慢慢忘了这个“归张芸芸罩着的陈茜”,除了偶尔被提问的时候回答问题,大家才会想到原来还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初中四年在新的集体里可能一个朋友都交不到了,然而没关系,我还有张芸芸。我知道就算再久不说话,她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我知道纵然这么多年没有见,纵然她消失前的那两年我们变得疏离且刻意,但彼此依旧是对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存在。
冷战这件事情是我发起的,大扫除结束的当天晚上她还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于是一路上试图跟我找话,直到我明确的在嘴上比出来一个八叉,她才意会到我生气了。这是我第一次跟她生气,所以我一定要说的清清楚楚,当晚回家我用了整个晚上跟她写了一封暂停说话的通知,全文如下:
张芸芸:
我今天真的生气了!你为什么要让同学们去我们班门口说你要罩着我的话,你是黑社会吗?开学第一天,1班的同学们该怎么想我,你有思考过吗?我这四年肯定是交不到朋友了!同学们一定都会把我当成是你的跟班,当成那种自己玩不赢、总要靠别人的人,我不想要这样的形象。我还没想好上了初中离开了你是要当一个活泼开朗的人,还是安静内向的人,这一切就这么被你给毁了!现在我只能做一个沉默的人了,不仅在班里沉默,跟你结伴回家的路上也会沉默!再说一遍,我很生气,所以我决定上学放学的路上都不再跟你说话了!如果你还要跟我说什么的话就写信吧,特此通知!
陈茜
我把信装进一个信封里就躺在了床上,但是一整晚翻来覆去感觉自己睡着了又没睡着,早上六点半我妈一推门我就坐了起来,心想赶紧吃完饭就可以在上学的路上把这封信交给她了,然后她就会明白因为我生气的原因以及打算长期不跟她说话了的决定。
张芸芸的回信颇具大哥风采,大概意思是就算我生她的气、不理解她,她也要确保在她不在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十分恼怒这强加于我的保护,就跟冬天一定要穿扎人的毛裤,去公共澡堂洗澡一定要开热水一样的恼人。但不管我怎么跟她说我不需要,她不可以单方面的决定我要被她保护,她都会以一副为我好的口吻给我回信,说“你现在不懂没关系,我会一直保护你,你总会明白的”这种活在她自己世界里的道理来应对我的再三拒绝。
我们之间的冷战以信开始由信结束,但不是我们彼此给对方写的信,而是一封初三某班的学长放在我桌子上的情书—我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陈同学你好:
我是初三二班的何宇阳。本来你跟我应该是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隔着三层楼彼此互不相识、也不可能相识。但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第一次我们班的同学打篮球不小心砸到了你,我跑去捡球,见到了明明受到了惊吓还坚强的跟我说:“没关系、不疼”的你。当时阳光洒在你的脸上,那一幕看过就在我脑海里生了根再也忘不掉。可惜当时班里同学催我捡球回去,慌乱下没有来的及问你的名字班级,让我后来一直后悔。还是缘分,让我们第二次遇到。教学楼阴暗的楼梯上,你抱着一堆作业从一楼往上跑,我跟同学说着话往下走,就这样撞在了一起。你的作业本撒了一地,我蹲下身帮你捡作业本的刹那对上了你的眼,天知道我有多激动。我跟你说着“好巧”,生怕你不记得我了,然而你看着我微乎其微的也说出了相同的两个字,让我的耳朵嗡嗡的像是这世间上除了这两个字我再什么也听不见了。我想我是爱上了你,经过这么多天的思考,我确定我是爱上了你。鼓足勇气将我人生中最大的秘密告诉你,期待你的回信。
何宇阳
读完信,我的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好神奇,这封信像是将我和他之间连接了起来,让我们有了一样的感觉。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听不进去课也看不进去书,把这封信放在书包的最里层并拿手紧紧捂住,生怕一抬手我的信就会被别人看了去。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看到张芸芸的刹那我像是得了救,我拽着她走的飞快,跟她说了时隔一个多月的第一句话:“快点儿,走到马路对面我有话跟你说。”确认远离学校门口同学密集的区域,我把信拿了出来交到了芸芸手上。她读信的每一秒我都紧紧的盯着她的脸,观察着她的细微变化,不知道她是会很严肃的骂这个学长是流氓还是会警告我不可以早恋或者是提出别的什么建议。然而,张芸芸不愧是张芸芸,在我紧张到心脏快从胸腔中跳出来的时候,我听见了张芸芸犹如炮仗一般的狂笑。刚开始她看着我笑我莫名其妙的瞪着她,然而当她笑的蹲在地上直不起腰的时候,我的紧张慢慢被她的情绪感染,不安感被驱散,共享了最大秘密后的亲密感,重新让我快乐了起来。
我:“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想的嘛。”
她:“我说你这个月怎么沉的住气不理我呢,原来是有了新欢啊。”
我:“你瞎说什么,我们一共就见过两次面,信里都写着呢。”
她:“见过两次就成了我们了呢,你跟他是我们,那你跟我是什么?”
我:“哎呀,你别笑话我了。你快说怎么办啊。”
她:“这有什么怎么办的,他确定他爱上了你,那你呢,你爱他吗?”
这个问题难住了我,那个时候12岁的我,以为接吻就会怀孕的我,对突然闯进我生活里的“爱”这件事,觉得既遥远又陌生。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就知道我跟他会有一样的耳朵嗡嗡的感觉,但是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爱不爱他啊。”
她:“那就回信跟他说先做朋友,等确定了你也爱他再说。”
我:“嗯,有道理。”
她:“他长得帅么?”
我:“我觉得一般。带个眼镜,白白的,高高的,打篮球。但是没有篮球队的那个队长张皓帅。”
她:“那有可能是好学生那一类的,没事儿,明天我去打听打听。”
我:“不要啊,万一让他知道了,好像我多在意似的。”
她:“你当我傻啊,说了得好好保护你的,不能让你遇见坏人。”
我:“你又提保护我的事儿,再提我还不理你。”
她:“你看看你没我能行嘛,还不让提。这个信不能带回家啊,别被你妈翻书包给发现了。”
我:“那怎么办啊,也不能扔了吧。”
她:“藏在隔壁楼道墙上那个废铁盒子里吧。”
我:“好,听你的。”
就这样,因为这共享的秘密,让我们俩的关系比以往更紧密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张芸芸就带给了我关于何宇阳的大量信息。他是他们班的化学课代表,学习成绩不错长期班里前三名,骑一台蓝色的吉安特自行车。篮球打的一般般,人缘不错,从来没有谈过女朋友。应该可以考上省重点高中。
在听到应该以后可以考上省重点的时候,我觉得我跟他有了未来。因为这是我跟芸芸在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说定了的事。初中是因为学区我们分在一起的,高中是要经历中考的,为了确保能分在一个学校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考省重点,这样才能保证高中不会分开。当然,这一点,跟双方父母对我们苦口婆心的教导也有很大的关系。在芸芸得出了结论他应该不是个坏人以后,我给他写了回信。
学长你好:
很抱歉隔了一天才给你写回信。你来信的内容让我很意外,也很惊喜。我们还小,尤其是我,才刚上初一,不该谈恋爱。但是,我会跟你有一样耳朵嗡嗡的感受起码说明我对你也是有好感的。我自从入校还没有交到过新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从朋友做起?关于你告诉我的秘密,我保证在你中考以后,一定答复你。
陈茜
这封信是张芸芸送去的,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和芸芸两个人的放学回家之路多了个一起走的新朋友。何宇阳跟我们俩算是顺路,起初是为了多一些互相相处彼此了解的时间,他硬凑进我和张芸芸的放学路上的,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我十分庆幸当初被篮球砸中而结识了何宇阳,让我得以换个位置有能力保护芸芸在那一年免受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