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之中,一个瘦削的青衫少年正孤独行路。
百里寄背着行囊提着木剑,循着隐约溪水声散慢散步,意甚悠闲。
“哈哈,熬这么多年终于还是熬出头了,他也真是的,还非得把我‘寄’在这里十二年。”
想到素未谋面的父亲,百里寄自然又是一通腹诽。
话说,这不会才是我名字的真正含义吧……
“信城百里,原来我是赵境人,就是不知师兄家在何处。”
他自记事起便已待在山上,与杨振业与杨振业一起长大,五岁时两人也一同在三祖神龛之前拜了清都子为师,正式开始闻道修行,虽知道彼此并无血缘关系,但实际上感情早已胜似亲人。
“唉,师父也真是的,又不是什么惊天机密,非得搞得神秘兮兮的不告诉我们。”
心里就这么无聊想着,他循着耳畔越来越清晰的潺潺溪水声,慢慢穿过重重桃花林,来到了桃祖树下。
眼前依旧是记忆中的景象,桃祖在一片金粉花雨间岿然而立,但他已不再是以往那个坐于树下运功刻符,因为桃木剑上多了一道符纹便欣喜万分的少年,一时竟有些迷茫。
微微恍神之后,他向桃祖道了个别,便向牛家村的方向走去。
但当他来到牛家村口时,立刻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以前原本熙攘热闹的村口如今空无一人,道路两旁的店铺紧锁,全无人声,难道……
百里寄心中一惊,连忙跑进村里,而王小虎这时也从一旁的小巷中跑了出来,甚是慌张。
“寄奴哥,快,快,来不及了……”
百里寄不及多想,连忙跟着他来到了村东大坝前。
果然……
村东大坝中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围着最前面的一个方桌,鸦雀无声。
“……正所谓‘登高一呼,响者四应’,天下忠志之士不满纣王暴政久矣,武王此次会盟孟津,八百诸侯尽皆到场,共举伐商义事……”
方桌之后,原来是一位游方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说书。
那男子大概四十上下,面容清朗安闲,颌下留着数寸长须,身着灰色道袍,虽显落魄,却别有一番逍遥风度。
百里寄一听,正是自己上次还没有听完的‘孟津观兵’,连忙和小虎挤着一个凳子,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
这说书可以说是牛家村唯一可以吸引百里寄的地方了,每月月中望日,便会有自兖州城来的说书先生到牛家村来说上一段话本,这《太公封神传》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今天才是月初,这次倒是提前了……”
百里寄疑惑想到,但随即又是窃喜:“也幸好我及时赶上,师兄啊,你却是听不成咯。”
心中得意一下,便又专心听起了说书:“……众诸侯定睛一看,原来从河中跳上船来的竟是一条银白鲢鱼,太公见罢,慨然长叹,只道殷商气数未尽,此时用兵实为不吉。诸位看官听到此处,心中应该都有疑问,太公乃是渭水飞熊,何等神通?又怎会被这小小一条鲢鱼吓退?”
“哎对了,寄奴哥,为什么这次只有你一个人下山?阿雕哥还在后面么?”
王小虎疑惑问道,平时百里寄和杨振业都是形影不离的,遇到像说书这样有趣的事百里寄早就过去拉着杨振业过来了,怎么这次……
“啊,你问这个啊。”百里寄只想着太公为什么要退兵,心不在焉答道,“我已经出师了,阿雕他太笨,还得在山上呆几年。”
“啊?出师是什么意思啊……”
“原来跳上船的这条鱼好巧不巧,正是白色!白,商之国色也,这是天不教亡商啊……”
说书先生这一番话刚一出口,顿时村民们哀叹一片,大呼上天不公,百里寄自然也是激愤莫名,忘了答话。
说书先生自然料到众人的反应,啜了一口茶后连拍醒木,示意安静,再慢条斯理的解释道:“诸位看官,你们只道这纣王荒淫暴虐,却不知这殷商创业何其艰难。”
“当初夏桀失德,成汤兴兵伐夏,自起兵凡七十余战,终诛夏桀于鸣条之野,得国何其不易?成汤之后,伊尹废立三帝,盘庚迁都殷地,武丁应梦傅说,如此种种,商盛极而衰,又总是转危为安,跌宕起伏,举步维艰,才得以延续这六百余年国运,如今虽是纣王暴虐无道,又怎能轻易便断送这大好江山?”
众人一听倒也有理,大周享国一千二百余年,虽然后来昏君奸臣不断,如今也早已灭亡一百多年,不还是有人念念不忘?
“于是武王班师回朝,八百诸侯苦劝无果,便也只有各自散去。且说武王孟津观兵闹出这等阵仗,正用兵东夷的纣王又岂会不知?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又是抛出二个悬念,吊足观众胃口后便戛然而止,百里寄早已识破这说书手段,便也不跟着众人起哄求他再讲一段,而是回容了小虎之前的问题。
“出师嘛,就是说我把师父的本织都学完了,他教不了我了,我只有离开清都了呗。”
声音不大,却令喧闹的人群骤然一静,所有村民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了。
“呃……大家冷静一下……”百里寄有些慌了。
“寄奴你这就要走了?唉,大娘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寄奴,外面人心险恶,可得小心别被人贩子拐了去……”
“寄奴啊,你师父还收徒弟么……”
村民们立刻围往了百里寄七嘴八舌地闹着,连说书先生讨赏钱的话都或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
说书先生无奈一叹,苦笑着收拾起行头,望着那随便一句话就抢了自己风头的青衫少年,他捋了捋须,眯上了眼。
“是他么……”
再没管那边的热闹场景,他拿起酒葫芦灌了口酒,便慢慢向村口走去。
“唉,吕老道,你认识路么,回城的路在那边……”
一个村民见他喝着酒摇摇晃晃地向桃源迷境走去,以为他喝醉了忘了路,便好心提醒道。
“呵呵,贫道正是要去那里。”吕老道迎面打了个酒嗝,那村民顿时只觉头昏脑涨,“扑通”一声便昏倒在地。
被人群围着的百里寄自然看不到,那位斯文的说书先生已化为醉醺醺的邋遢道人,正喝着酒踉跄地向十里桃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