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安诺海岸的安东尼是一个笨头笨脑、满嘴胡言的人,被他的母亲赶了出来。他在一个男巫处帮佣,当他想回家看看时,被人骗去了钱财。他不断地上一个旅店老板的当,最后男巫给了他一根权杖,惩罚了他的无知,也使旅店老板为他的诡计吃了苦头。这样他不仅填满了自己的钱袋,也使家庭走向富裕。
“命运不长眼”,这句话真是千真万确(比精通世事的兰扎大人说得还对),命运使一无是处的无赖飞黄腾达,而使出类拔萃的贵人穷困潦倒,请听我下面讲的故事。
从前,在格里安诺姆这个国家里,住着一个善良的女人,名叫马赛拉,她有六个待嫁的闺女和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呆头呆脑,整天无所用心,实在是毫无用处,不久他母亲就对他说:“你这该死的家伙,干吗还待在家里吃白饭?别再让我看见你,懒骨头、晦气鬼、瞌睡虫、背时货、乌鸦嘴,你一定是在摇篮里的时候被人换了,把一个漂亮的小乖乖换成了一个吃白食的蠢货。”安东尼被马赛拉这么有板有眼地骂着,却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完全不思悔改。
有一天,母亲用清水给他洗头,用一根树枝给他量衣服长短,安东尼顶讨厌穿衣服,瞅个空子就从母亲手里逃了出来,一口气走了整整二十四个钟头,当天空布满了星星的时候,他来到一个山脚下。这座山真高啊,山顶都插到云端里去了。
在桦树林中的小径上,在用浮石堆砌的洞穴里,坐着一个男巫。哦,我的天哪,他的模样多么可怕!脑袋比印度的大南瓜还大,额头上坑坑洼洼,眉毛拧结在一起,鼻子平塌塌的,鼻孔像火灶,嘴巴赛锅炉,两颗尖牙龇出来,活像一头野猪;他的胸脯上都是毛,手臂比大木桩子还粗;他的两腿向外撇着,脚板扁平得像鹅掌;总之,他是一个可怕的怪物,令人毛骨悚然,让罗兰骑士看了发笑,让斯坎纳贝奇看了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安东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在乎别人长得丑不丑,上前对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好,大人!你在干什么?你过得怎么样?你需要什么吗?这里离我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男巫听到这些愚蠢的问题,忍不住哈哈大笑,喜欢上了这个逗人的小家伙,对他说:“你愿意做我的仆人吗?”安东尼回答:“你打算一个月给我多少钱?”男巫答道:“只要你一心一意地伺候我,工钱的问题好商量。”就这样双方达成协议,安东尼留下来伺候男巫。跟着这个主人,安东尼吃得好喝得足,活儿轻巧不累人,所以四天下来,他就觉得日子过得舒坦极了,他变得像火鸡一样结实,像公牛一样丰满,像斗鸡一样勇敢,像龙虾一样红扑扑,像大蒜一样绿油油。
可是不到两年,他就开始厌倦这种惬意的生活了,悲哀和惆怅盘踞在他心头,想家成了他唯一的思绪。男巫从他的鼻子上、从他脊背的动静上看出他内心深处转的念头,就把他叫到面前,对他说:“我的安东尼,我知道你心里觉得烦闷。渴望自由自在地干点什么;我爱你,把你当成我的骨肉,所以我准许你离开,随心所欲地生活;我把这头驴子送给你,让它缓解你旅途的劳顿,但是你要小心,千万别对它说:‘拉屎吧!’不然你定会后悔,我向我的祖先发誓。”
安东尼牵过驴子,连句告别的话也没有说,就跳上驴背,催着它快走;走了不到一百步,他从驴背上下来,对着驴子大喊:“拉屎吧!”话音没落,这畜生就开始排泄,拉出来的都是珍珠、翡翠、玛瑙、钻石、祖母绿、猫儿眼什么的,每一个都有核桃那么大。安东尼看着眼前的情景,嘴巴张得老大,为驴子排泄物中的丰富宝藏而感到惊喜;他取下褡裢,装满了珠宝,然后骑上驴背继续前进,最后来到一个小旅店。他从驴背上跳下来,对旅店老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把这头驴子牵到槽里去,用好饲料喂它;可是你要小心,千万别对它说‘拉屎吧!’不然你定会后悔;另外,这些东西你也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放好。”
旅店老板是个狡猾的人,听了这番话,又看见褡裢里闪闪发光的珠宝,心里十分好奇,一心想知道安东尼不让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有什么意义。于是,他用好酒好饭招待安东尼,看着他酒足饭饱,困意袭来,发出响亮的鼾声时,就悄悄溜进马厩,对驴子说:“拉屎吧!”驴子一听这话,立刻又拉下一堆金银珠宝,旅店老板看着这堆排泄物,心里起了鬼点子,他想把驴子换了,骗一骗安东尼,让他把萤火虫当马灯。他认准安东尼是个送上门来的傻瓜。
天亮了,曙光女神在东窗闪过玫瑰色的身影,去倒她的汉子用的夜壶,那汉子伸着懒腰,嘴里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这时安东尼起床了,叫来旅店老板说:“过来,伙计,生意不大,友谊长在!虽然是朋友,可是亲兄弟明算账,把账单拿来,让我付钱吧。”于是便算账,面包多少多少,酒多少多少,汤多少多少,肉多少多少,驴子住在马厩要五个钱,人睡在床上要十个钱,还有小费十五个钱。
他付清了账,牵着驴子往自己的村庄走去,却不知褡裢里已不再是珍珠宝玉,而是一堆乱石子。他走到家门口,放声大喊:“快来,母亲,快来!我们有钱了!把毛巾展开,把床单铺在地上,你就等着看珠宝吧。”母亲乐坏了,打开大箱子把几个女儿的亚麻布料一股脑儿翻了出来,又扯下床单,全部铺在地板上,安东尼把驴子牵过来,大声喊道:“拉屎吧!”可是尽管他把“拉屎吧!”说了一遍又一遍,却不见那驴子有丝毫反应,完全是对牛弹琴;他又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三四次,都被它当成了耳边风。
他以为这头畜生得了便秘,就找来一根结实的树枝,开始助它一臂之力,终于,那可怜的畜生往雪白的床单上拉下一摊黄黄的东西。不幸的马赛拉原以为家里能发财,却看见一堆驴粪,闻到满屋子的恶臭,气得暴跳如雷,她没有等到看一看褡裢里的石子,就让安东尼结结实实尝到了厉害;他受到这一份款待,撒腿就跑。
男巫刚目送他离开没多久,就看见他狼狈逃回。他是个魔法师,所以已经知道了安东尼的遭遇,就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怪他居然上了旅店老板的当,骂他是蠢货、傻瓜、白痴、呆子、缺心眼、没脑筋,居然用一头浑身是宝的驴子换回一头满肚子粪便的傻畜生。安东尼只好一声不吭地乖乖挨骂,心里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能,绝对不能,让别人来嘲笑他。
一年过去了,思乡情绪再一次袭上他的心头,他又迫不及待地渴望见到自己的亲戚、家人。那个男巫是个凶神脸、菩萨心,不仅准了他的假,还给了他一块漂亮的餐巾,对他说:“把这带给你母亲,可不要再像上回被人换驴子那样办傻事了;没有到家之前,千万不要说:‘餐巾餐巾,打开关紧。’不然的话定有灾难临头,后果由你自己负责;现在走吧,快去快回。”
就这样,安东尼出发了。可是刚离开山洞不远,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餐巾放在地上,说道:“餐巾餐巾,打开关紧。”就在餐巾打开的时候,出现了许多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安东尼见了,赶紧说:“餐巾,关紧。”于是所有的东西都被关在餐巾里了。
他继续前进,来到那同一家旅店,进门对旅店老板说,“把这块餐巾给我找个安全地方放好,千万别说‘餐巾餐巾,打开关紧’。”狡猾的老板多少有点头脑,回答道:“放心吧,没问题。”他让安东尼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看着他酒足饭饱打起了呼噜,就拿起餐巾说道:“餐巾餐巾,打开关紧。”餐巾打开了,露出各种各样稀罕的宝贝,映花了人的眼。老板找来另一块差不多的餐巾,偷偷地掉了包。
早上,安东尼醒来,起床谢过旅店老板继续赶路。走了一阵,来到自家门前,他一见到母亲的身影就喊了起来:“这回是真的啦,母亲,我们再也不用过穷日子啦!这回我们真的发财了,什么都能买,什么都不缺啦!”他把餐巾放在地上,大喊:“餐巾餐巾,打开关紧。”可是尽管他喊破了喉咙,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最后,他完全绝望了,转身对母亲说:“唉,我知道了,准是又被那个旅店老板骗了。没关系,我要跟他较量一番,给他点厉害瞧瞧;我要让他后悔自己干下的事,让他巴不得钻到车轱辘底下去。等我再从那条路上经过,一定要把他的财产都砸得稀巴烂,还要他还清从驴子和餐巾那儿偷去的宝贝,不然,就让我倾家荡产好了。”他母亲听见这一番胡言乱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他嚷道:“快滚,没用的吃货!撞断你的脖子,永远别再回来。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快点给我滚吧,以后你就当这个家是个火坑。我要像掸衣服上的灰尘一样把你掸掉,就当我压根儿没生下你这个儿子。”
安东尼挨了这兜头盖脸的一顿怒骂,如同看见了闪电,不能干等着让雷劈下,他学小偷的样儿,埋下头来撒腿就跑,回到男巫的住处。男巫看见他灰溜溜地回来,又把他好生教训了一番,说道:“天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一刀把你杀了,你这蠢驴、畜生、脓包、放屁嘴、烂喉咙、破喇叭,凡事胡张扬,到处乱吹牛,嘴里连颗青豆也存不住,如果你在旅店里不乱说话,就不会搞成这样!都怪你有一张漏风的嘴,舌头像个风车,一刻也不安生,把我亲手交给你的好日子白白断送。”不幸的安东尼只好夹起尾巴,把这番责骂一股脑儿吞下,又规规矩矩地伺候男巫三年,不再想回家的事,就像不指望自己会成为伯爵一样。
可是三年过后,他又害起了思乡病,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家中,便又向主人请假,男巫正巴不得摆脱这个缺心眼的家伙,便批准他离开,还给了他一根精雕细刻的权杖,对他说道:“把这根权杖拿去,看到它你就会想起我,可是要小心,千万别说‘权杖权杖竖起来’或者‘权杖权杖躺下来’。因为我不想让你遭殃。”安东尼接过这份礼物,答道:“你就尽管放心吧,我已经长出了智齿,知道三头公牛是几对;我不再是个孩子啦,谁要想跟安东尼耍心眼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话,男巫回答:“还是让我看你的行动吧,嘴上的话是靠不住的,最要紧的是行动,让事实给你作证吧:你一向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警告过你的事情,你就应该格外留神。”
安东尼趁着主人还在那儿唠叨不休,偷偷溜出来往家赶;刚走了不到半里地,他就说:“权杖权杖竖起来。”唉,他真不应该说这句话的。只见那权杖立刻跳了起来,照着安东尼的肩膀就是一顿好揍,左一下,右一下,比天空下冰雹还要快。可怜的家伙看到自己这么倒霉,赶紧说:“权杖权杖躺下来。”权杖便不再惩罚他了,就这样,他用自己的皮肉作代价,获得了一个经验,心里暗自盘算:“谁要想逃跑就打断他的腿!我一刻也不能和这根权杖分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一边这么念叨着,一边又来到那家熟悉的旅店,在那里受到了非常殷勤的招待,因为他们知道他一定又带来了摇钱树。
一进门,安东尼就对旅店老板说:“给我把这根权杖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请你留神,千万别说‘权杖权杖竖起来’,不然你一定会吃苦头的,好生记牢我说的话,将来等你倒了霉,可别怪安东尼没有事先警告过你。”旅店老板看到财神爷第三次进门,早就乐坏了,摆出美酒佳肴招待他;安东尼刚一睡着,他就拿起权杖,并把老伴也叫过来看西洋景,然后说道:“权杖权杖竖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权杖立刻敲鼓点似的落在旅店老板和老板娘的肩膀上,左一下,右一下,噼里啪啦,速度比闪电还快;他们遭到这一顿好打,抱头鼠窜,权杖追着他们一下接一下地打;他们放声尖叫,喊安东尼救命。
安东尼被吵醒了,看见通心粉翻倒在奶酪里,卷心菜落进了猪油中,便对他们说:“除非你们把从我这里偷去的东西还给我,不然就只好被权杖活活打死,一个也逃不脱。”旅店老板挨足了打,连连叫道:“把我的财产都拿去好了,快别让这魔鬼再缠着我啦。”为了让安东尼知道他的诚意,他立刻派人把他偷去的所有东西都取了来。安东尼等那些金银珠宝到手以后才说道:“权杖权杖躺下来。”权杖便立刻不动了。
他牵着他的驴子,拿着他的餐巾,带着所有的宝贝,一刻不停地赶回家中,见到母亲,在她面前表演了驴子粪便的真实价值,展示了餐巾的非凡本领。他给自己雇了几个手艺很高的厨子,过起了像国王一样的生活。他给姐姐们都准备下丰富的嫁妆,让母亲享尽荣华富贵,并使老辈人相信下面这句话丝毫不假——
“上帝帮助疯人和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