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店许老板
穿过郭家祠堂向北,己经是营房弄的巷尾,店铺和人家都比较少了,却开着一??香火店,平日里做红蜡烛的师傅把烛芯在一口锅里一枝一枝“蘸”出来,一排一排在房椽子上风干。红蜡烛有大小之分,大的一对一斤,叫作“大八”,小的只有指头粗,叫作“小牙”,另一个师傅用木槌凿子在一沓染黄了的“毛长纸”上凿出一溜溜的铜钱窟窿,是烧给死人的纸銭,兼带后院里还制作锡箔,那是折银元宝的纸张,彩色的招魂幡、檀香一类祭祀用品摆在货架上,老板好象姓许,忘了其名,其人开过蒙学,加上后来读过不少书,又爱钻研点乡村野史,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见识广,算是万事通,在小镇里很有点小名气,尤其是指导办丧事讲究章法,牵担着自家香火店生意极好,闲暇里爱和人闲扯扶正、纳妾、续弦之类的区别,每年冬天,腊梅怒放天竺透红,赶上大户人家的小姐、名媛身着软缎面丝绵袄、西装呢裤、白羊绒围巾走过,许老板就会痴痴呆呆地看上一阵。再往北走,便出了小镇,庄稼碧绿,油菜金黄,一阵一阵野蔷薇的香味扑鼻而来,庄户人家的榆钱蒸糕,面拖灰条菜加蒜泥之类的吃食如今都已经见不着了,只有火焙蚂蚱,油氽蚕茧,酒炝虾,炸禾花雀之类偶尔在五星级酒店里能上得台面,据说还要预约。巷尾有条小路通往城西的大校场,旧时是城堡军士操练之地,也是刑场,边上有片坟地,夜晚磷火飘闪,少有人去,据说早年曾有个外地人赶夜路到了大校场,想抽一袋烟,看看前面有几个人围一盏油灯,赶路人装了一袋烟,凑过去点个火,不想叭叽了半天,烟不着,他用手摸摸火苗,火是凉的!这几个是鬼!外地人赶紧走,鬼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这传说是那个香火店许老板讲的,直到今天阿呆也不知道这个许老头是有一颗美的善良心还是存着恶毒的念头。
下雨天,营房弄的石板路上釘鞋穿过巷子的声音,由近及远让人觉得很寂寞,??外披着簑衣露出靛蓝染的大襟短褂充满了水乡的气息,这条巷子出不了西门庆那样的人物,晴雯也未必会来光顾,倒还是那个阿呆弄不明白的许老头留下不少学问,譬如说办喜事,胖小子押轿,走轿前轿后;花轿到门,姑爷须射三箭;新娘子跨火、过马鞍……直到坐床撒帐,“全福太太”点燃龙凤喜烛等等,(全福太太须是上有公婆父母,下有儿女的那么一个半大胖老太)。又譬如办丧事,整个“开吊”就如演戏。“初献”“亚献”“终献”,穿插“进曲”,荸荠鼓、二胡、笛笙箫伴唱感叹人世无常,而后“读祝”,追思逝人生平,据这位老先生说开吊最重要的是“点主”,须请德高望重之人为枣木做的“神主”牌上原写着神王二字的“王”字上加一点,显考或显妣的灵魂才能进入牌内,以后这小木牌就成了显考显妣们的代表。这时候主持须讲句台词:凝神——想象,请加墨主!阿呆以为这才是整个开吊的精华所在,故孔子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真正是精神力量的演绎,只是现在通通简化掉了。
许氏园及万家花园
小镇离无锡不远,杂贷店通常有无锡泥人这种玩具售卖,据说无锡泥人在唐代就有,后来还传到了日本,开始是胡人模样,再变成着绯色“趺跏而坐”的达摩老和尚乃至女达摩(女菩萨),还有一休小和尚的样子,受其影响无锡泥人逐渐演变成男童(一休小和尚)女童(女菩萨)模样,实在是很顺理成章的延续,这极可爱的造型让孩子们看了喜欢大人也是心情愉悦,在那个儿童玩具匮乏的时代背景中,南来北往的人都把它作为给孩子们的礼物买上几套送亲戚朋友。无錫泥人在小镇里亦称烂泥嫫嫫,大中小型号不等,大的尺许小时寸许,用木盒包装,携带也方便,红衣绿祆让人想着春曰的麦苗绿菜花黄,桃红杏白柳絲长,还有田塍上盛开的蚕豆花,总之有种勃勃生机的感觉,于是小鎮便有了??去处,几个文人弄了个许氏园咏八景,看花、听雨、闻香,喝着不解渴的酒水,吃着不求饱的点心,微醺之间有没有官妓或者西方称为女友的一类人助兴不得而知,倒是妻妾成群应该是存在的,不过终究难有烂泥嫫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余韵流风可诠释,若是穷秀才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相约喝杯茶,玩些文字游戏则另当别论,不过大抵是在万家花园较为适宜,许氏园多少要费些钱钞的,譬如酒肆和大排当之区别,有功名的举人据说自重身价不太参与,谓得半日休闲抵十年红尘,自去钻研茶道去了。与万家花园比,许氏园胜在临江,可以远眺江中白帆在江岸杨柳间穿梭移动,只是所留下的诗句给人以搔痒不着吞蝇欲吐的感觉,和阿呆的胡言乱语有异曲同工的不着调,唯有那个称之为小京果的江米条很好吃,传承到今天依旧有售,只是糖份太高阿呆也不敢吃了,不过熬不住嘴贱有时也会吃几颗,算是回忆吧。许氏园起先是江边的古战场,韩世忠和夫人梁红玉领兵在这里和金兵对恃,早年间乡人可以捡到一种有耳的陶壶,叫作“韩瓶”,据说是韩世忠兵卒们用的水壶,是在附近的陶窑里烧制的,那个地方后来叫“韩墩”,老人说用韩瓶插梅花,能够结子,不曽试过。许氏园所在区域直到解放初期还能捡到韩瓶,如今只有在市博物馆才能见到。因为临江,据说许园旁边的码头上有一个很高的旗杆,挂上红灯笼为江中的船只导航,平时挂三只或者五只,大雾大风天则挂七只,都是单数,也不知有什么讲究,问过斜桥村的老人,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长江沙滩淤沙堆积,屯沙为田,江道早巳北上近三十公里,早年间的事只怕唯有曾经码头旁那棵数百年的银杏树才知道些什么,譬如许氏园里喝酒用酒锺,而码头上苦力用海碗,许氏园酒好可以倒,码头旁酒孬只能筛,总之元红不如花雕,家酿亦胜元红一类的秘闻。许氏园里面雅雅地玩曲水流觥外面小酒肆豁拳赌酒各有妙用,徒说些“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估计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爱听,所以这银杏老树沉黙着,倒是有些乞子的求缘的偶尔会在树上拴个红布条什么的。太阳好的时候,老树把影子斜斜跨地落在大地上,下雨天,就在大雨里淋着。每天黄昏,会飞来很多麻雀,落在树冠里面,从树杈缝隙间,叽叽喳喳,叫成一片,远远走过来,好象似听说老树自己讲许氏园的故事。
龙骨水车走马灯
出了松坟桥,早年间随处可見颇有水乡风情的龙骨水车,如今也属于古董了。这玩艺太大,一般的是二十四挂,少数是三十六挂,而漕河堤上则是二架三十六挂串接而成,居然有七十二挂,真的是条大龙骨脊,江南不怕旱就怕涝,那时候排涝是最艰巨的农活,这样的龙骨水车连市博物馆里也只能是个模型,车水排涝这活,一水的后生小伙,年纪大的都弄不了,真正的体力活,一个个赤裸着上身,就一个大裤衩,腿上绑着淀蓝的布带,上架一帮子小青年架式和赛龙舟有得一比,一个赛一个地赛着踩,唱着踩水号子玩命,那踩水号子一套一套地,埸面绝对震撼,有不少年青小伙由此而得了小肠气,土话叫大卵泡,当然也有大姑娘暗自在这当口选夫君的。龙骨水车在水乡的大规模使用,连带着做车轴的桑木和漆水车的生桐油便在水乡金贵起来。其实这些阿呆都是想当然,没有真見过,基本是听老人们说的,后来有了抽水机,水车很快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现在的娃你跟他(她)怎么解释都难理解,但阿呆从军报国的那年,确实有不少因为大卵泡而体检通不过的佐证,让阿呆看着愽物馆里的那架水车模型顿生这里黎明靜悄悄的寂寞。
走马灯是来回转动的车、马、人(兵)影子的一种玩具?用蜡烛点燃产生的热情作为动力,有皮影艺术的味道,画面几乎可以涵盖天文地理、通俗小说、人情世故,就看你怎么理解,犹如遍及全国各地的炒米糖,算是膨化食品,后来倒底延伸成怎样一个系列说不清楚,但用糖一搅和,鲜有孩子不爱的,走马灯似乎也是这样,当然炒米像郑板桥说的“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也是水乡曾经的常见待客方式,若能煎二个荷包蛋那就显得主家的殷勤讨好了,至今乡间仍有此习俗,只是走马灯实在难见到了,有电视、手机,连电影也在夹缝里艰难求生,走马灯的没落便在情理之中,这都是人的情绪起作用,放在自然界是行不通的,就像蝉喜欢在柳树上栖息,古人说高柳呜蝉至今仍然如此,所以可以在博物馆怀旧,也可以在梦境里思念自己喜欢的人,但决不可思考猫念经、猫洗脸、猫盖屎一类的问题,否则会像猫一样肆无忌惮地叫春,这种劣迹连走马灯都不肯展示。至于后来养宠物狗时髦起来,小狗狗似乎也谈恋爱,与猫的恶趣味弗搭界,渐渐地猫被挤出了宠物行列,也许是有道理的,不信,小镇河南褝寺有个老和尚说:春叫猫儿猫叫春,看它越叫越传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出家人的虔诚由此可见一斑吧,总之,一个白痴和尚的感慨,十个天才的尼姑都解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