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建议通过中介找门面。
熊小梅立刻反对,道:“李沫反复提醒,做服装就要在人流量大的地方,租金高点也不怕。如果地段不好,人流量少,就算租金再低,服装卖不出去,也必然要亏。”
侯沧海心里发紧。人流密集的地方必然是商业区,门面租金和转让费必然很高,两人手里所有的钱加起来租门面都不够,更别说进货。如果真有合适门面,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向爸妈借钱,要么贷款。
离开车站朝东走,遇到的第一个商业区是江州电影院拆建后修建的新电影院商业街。
逛完新电影院商业街,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转租门面,完全是熊小梅理想中的门面形象。她两眼放光,挪不开步子。
侯沧海道:“这算是备选目标,我们再看下一个。”
熊小梅紧张地道:“如果这个门面被别人租走,怎么办?”
侯沧海指了指门面玻璃窗上的灰尘,道:“灰尘这么厚,门面不是第一天转租,为什么没有人租,肯定有原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冷静一些。”
“猜来猜去没有用,打个电话就清楚了。”熊小梅拨打了转租牌子上留的电话,接通电话后在出租房门前转来转去,与转租者讨价还价,脸色越来越难看。
女友脸色阴沉,这让侯沧海担心起来。熊小梅辞职以后急于求成,以为找到门面就能成功,有一口吃个大胖子的焦躁心态。凭着他在基层摸爬滚打的经验,这种心态不管是对工作还是做生意都极为不利。
女友为了自己辞去公职,还与父母闹得不欢而散,牺牲很大。在这种情况下,侯沧海尽量顺着她,准备以后找时间再慢慢化解其心中焦躁。他面带笑容挽着女友胳膊,道:“门面什么情况?”
熊小梅愤怒地道:“这人狮子大张口,居然要四万五千元转让费,不肯让价,比秦阳那个门面还要贵。”
对于两人来说,四万五千元转租费是不可企及的数字,这个门面再好也是别人的菜,与他们无关。
为了安慰沮丧女友,侯沧海故作轻松地道:“没有关系,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今天我们先回黑河,休息几天再战江湖。”
熊小梅一脸坚强地道:“继续找,肯定有适合我的门面。”
在江州世界城大门口等了一会儿,一辆丰田车停在侯沧海和熊小梅面前,驾车人是小个子女司机,陈文军坐在副驾驶位置。陈文军下车后,丰田车轰响一声,直奔附近停车场。
侯沧海道:“黄英?”
陈文军穿了一件今年最潮款式的大翻领棕色皮衣,神态自若地道:“我和黄英昨天还谈起熊小梅的事情。没有想到,她辞职了。”
暑假,陈文军和陈华总是相伴出现,两人在一起的形象深深地留在熊小梅脑海中。此时陈文军身边变成了另一个女子,让她感觉非常别扭。
陈文军说话时一直望着另一个方向。很快,一个身穿红色短羽绒服的小个子女孩走了过来。这个女孩子鼻子微翘,皮肤白皙,有几粒淡淡小痣,提着一个黑色小手包。
熊小梅陪莎莎妹逛街时在秦阳最贵皮具店见过这个小手包,似乎是什么“LADY”品牌,贵得吓人。
“我叫黄英。经常听到文军谈你们,今天第一次见面。熊小梅想开服装店吗,这方面我还有发言权。”黄英落落大方,不等陈文军介绍就主动打招呼。她说话时脸微微上昂,有一股天然的骄傲劲儿。
“以前没有开过服装店,觉得很简单。等到真要开店了,才发现困难重重。”熊小梅从学校出来以后,心态有了奇怪变化。她总是提醒自己不再是老师,而是没有职业的无业游民,心态变化后,她立刻对现实采取了妥协态度,消除了对黄英的敌意。
黄英抬了抬尖尖的小下巴,道:“现在卖杂牌子服装没有意思,竞争激烈,利润薄。要开就开专卖店,品质有保障,回头客也多。”
熊小梅道:“我现在是手长衣袖短,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从杂牌子开始。我有一个大学室友在广东做服装,经营出口转内销的服装和外贸尾单,质量不错,价格还行,应该有利润。”
侯沧海和熊小梅多次探讨过开专卖店的可能性。从理论上来说,开专卖店可以获得名牌服装支持以及成熟商业模式,赚钱可能性更大。但是开专卖店得有钱,加盟费昂贵,更何况还有其他费用。
熊小梅和黄英并排而行,聊着天,寻找门面。
侯沧海和陈文军落在后面,隔了好几米,边走边聊。
“黄英在哪个部门?”
“市经信委。我们相处得还可以,有共同语言。”
“她知道陈华吗?”
“黄英知道我有个女同学借调到市委宣传部,但是不知道我和陈华的关系。我和陈华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当时她还没有和冷小兵彻底分手,交往时很隐蔽,几乎没有人知道。”
侯沧海想起陈华醉酒后的悲伤神情,暗暗叹息一声。
从学校出来不久,现实生活就如火车一样猛地撞上来,每个毕业生都无法幸免。
四人在闹市漫步约一个钟头。原本约好在一起吃饭,谁知黄英接到家里电话,有客人来访,要回家吃饭。黄英到停车场将车开了出来,停在路边,欠了欠身,对车窗外的侯沧海和熊小梅招了招手。陈文军上车以后,俯身拉过安全带,给女友套上,十分温柔。
熊小梅对着小车招手时,满脑子仍然是陈文军和陈华拥舞画面。小车启动,很快消失在人潮涌动的街道。
“黄英怎么样?你和她聊得挺不错。”
“她是商院毕业的,素质不错。”
“她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通过介绍谈恋爱?”
“她是在找潜力股吧。陈文军是非常优秀的机关干部,上升空间大。你有浓厚的理想主义思想,还讲义气,这种性格其实不适应机关。陈文军工于心计,与陈华性格很相近。”熊小梅挽着男友胳膊,接着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继续找门面吧。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通过黄英搭上黄书记这条线,有了这条线,升官应该很容易。这一次你提拔为纪委书记的事,只要黄书记开口,谁敢不给面子。况且,你原本就是考察对象,名正言顺。”
侯沧海觉得如此做会让自尊心受损,道:“刚和黄英见第一面就提这种要求,不合适吧。”
熊小梅道:“你和陈文军最大区别在哪里?你有不合时宜的自尊心,明明有好机会,碍于面子,就是不肯弯腰。”
经过大半天寻找,没有在江州城区找到合适的门面。沮丧的熊小梅意识到侯沧海说得有理,心急确实难以吃下热豆腐,于是同意先回黑河镇,在镇上养精蓄税,改天再战江州。
黑河场镇交通便利,还有两所学校,常驻人口达到六万多人,是十分繁荣的场镇。普通场镇到了下午时间,往往人去场空,除了本地居民外基本没有外来客。黑河镇到了下午仍然人来人往,商店大多还开着,菜市场里有两家大型综合性商店,菜和肉种类多,数量足。不足之处是价格不便宜。
“我们到菜市场买些羊肉、萝卜,我给你炖羊肉汤。”两人毕业以来,分离多,聚会少,如今两人终于团聚了,代价是丢掉了熊小梅的工作。熊小梅努力忘记烦恼,憧憬新生活。
侯沧海道:“现在炖羊肉来不及了。”
熊小梅娇嗔道:“这是人家拿手的,让我显摆一下不行吗?”
侯沧海连忙道:“行,行,黑河土羊是一大特色,没有污染,纯绿色产品,我们就晚点吃,吃完做做床上运动,消化羊肉。”
熊小梅脸上飞起一朵红晕,朝着男友胳膊上敲了几拳,道:“你在黑河镇工作,既学会了狡辩,又学了许多脏话。”
菜市场,熊小梅在摊点和商店前留连。很快,侯沧海手里多了六七个塑料袋。
采购完毕,两人提着沉甸甸的食品走上镇政府家属院顶楼,气喘吁吁。经过努力和挣扎,两人终于过上了向往已久的二人世界,不再担心周末结束就要分手,有一种偷情式幸福。简单洗漱后,侯沧海将熊小梅抱到了怀里,隔着毛衣抚摸她柔美的身体,道:“等会煮饭,现在我要先吃你。”熊小梅在男友怀里反抗了一会,慢慢主动起来,搂紧了粗壮身体。
生活中,每当关键时刻来到时,总会有一些让人讨厌的事情发生。这类似于墨菲定理,凡是可能出错的事必定会出错,任何一个事件只要具有大于零的概率,就不能假设它不会发生。
“小侯,我看到你回来了,把弟妹叫下来,晚上一起吃饭,喝两杯。”打电话是镇党委书记杨定和。
“好,我和熊小梅马上下来。”由于是与党委书记通话,侯沧海一只手还放在熊小梅腰间,神情已经习惯性地转换成在办公室的严肃表情。
在男友爱抚下,熊小梅欲望已起,不太情愿到楼下吃饭,嘟着嘴道:“杨书记太不解风情,这个节骨眼叫我们吃饭。”
侯沧海道:“我到黑河镇工作受杨书记恩惠颇多,他叫我们吃饭,还真得去。而且不能拖得太久,这是态度问题。”
熊小梅抱怨两句后,抓紧时间化妆。七八分钟后,两人出现在杨定和书记家里。
得知熊小梅辞职后,杨定和表情变换数次,道:“熊小梅陪嫂子弄饭,我和小侯谈个事。”
侯沧海与杨定和太熟悉,见杨定和表情便知道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非传言成真?”
来到里屋,杨定和摸了一包烟,慢慢撕开,扔了一支给侯沧海,道:“今天鲍书记找我谈了话,我的工作要调动,到区政法委当副书记。”
“杨书记,已成定局?”
“区委分管组织副书记谈话,当然是定局。还有一件事情你要有思想准备,书记办公会开了,新进人员中没有你的名单。当时在研究人选时,林部长一个一个报名单,轮到你时,鲍大有说你工作时间太短,不适合当纪委书记。李永强马上表了态,同意鲍大有意见。”
侯沧海嘴里有点苦涩,心情如巨石滚下山,直落到山沟里,发出轰轰之声。他脸上表情还是镇定自若,问道:“谁来黑河当书记?”
杨定和道:“委办副主任詹军。”
这又是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侯沧海惊了一下,问:“刘镇长不动?”
杨定和眯着眼抽烟,道:“暂时不动,保持原职。可惜,如果再给我两三年时间,你绝对能进班子。”
詹军是区委办副主任,由他来接任第二大镇黑河镇党委书记职务是正常人事安排。
边远乡镇的党委书记调回城,大多数只能担任局行部门副职,加括号保留正科级。黑河镇党委书记回城可以直接担任局行正职,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黑河镇的地位。
杨定和担任政法委任副书记,从某个角度来说,其政治生涯将定格在正科级。詹军比杨定和年轻得多,由其接任黑河镇党委书记,职业上升空间完全被打开。
“詹军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放到黑河,不合适。”杨定和对这次调动很不满。他刚满五十岁,积累了丰富基层工作经验,身体除了前列腺以外很健康,没有大毛病,正是年富力强干事业的大好时光。虽然是调进领导机关,可是实际上变成了副手,失去了最后决断权。
这就是为下一步的领导职务改非领导职务做好了铺垫,杨定和难免心有怨气。
侯沧海很能理解杨定和的不满和无奈。在他脑海里浮起一个画面:杨定和就如勇将,渴望带军和敌人战斗,无奈战争结束,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英雄从此无用武之地。他自己同样悲惨,还没有与敌人进行搏斗就被一枝流箭射杀,无比窝囊。
“詹军紧跟鲍大有,对我成见极深。狼来了,第一个靠边站的就是我。”侯沧海作为党政办主任与詹军长期有接触,深深了解其为人,说得很直率。
杨定和用力揉了揉脸,道:“不谈这些鸟事了,谈一件具体事,与你有关。那天我和李永强见面以后,到公房管理所找老杨谈过一次,老杨欠我的人情,同意黑河按正常程序处理剩下几套公房。为避嫌,没有让你经手,由冯诺悄悄操办。你住的那套房子五千块钱能拿下来。按目前发展趋势,几年之内,黑河就和新区连在一起,房价按市场价翻番不成问题。”
侯沧海惊讶地道:“杨书记,这些事情你早就预料到了。”
杨定和自嘲道:“预料到有什么用?我以前觉得在常委中有很多知心朋友,地位稳如泰山,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最关键还是一把手,他握着大家的前程。别人都说政法委副书记是闲职,闲就闲吧,少操点心,身体还好点。”
新中国成立以来,山南实施“统一管理,统一分配,以租养房”的公有住房实物分配制度。住房建好后,按级别、工龄、年龄、居住人口、辈数、人数、有无住房等一系列条件分给员工居住,收取极低廉的租金,成为一种福利。1998年6月,党政机关停止了实行四十多年的实物分配福利房的做法,推行住房分配货币化。
侯沧海能买到公房,算是福利分房制度最后的残余福利。
厨房,杨定和爱人张颖和熊小梅聊得热闹,很快弄出了几样拿手家常菜。青椒肉丝和凉拌菜是副菜,黑河土鸡汤是主菜。鸡汤清洌,入喉有一股别样清香。四人围坐在饭桌边,熊小梅夸张地道:“味道真好,我要喝三碗。”张颖道:“这个汤全在于山鸡好,加点黑河须须草,煮上几个小时,就是这个味,根本不需要手艺。”
侯沧海任职被否掉,没有心情聊天,默默坐在一边当听众。
客厅电视里播放一档时事节目。山南电视台主持人正在讨论前些天发生的持刀杀人案,在讨论时,帅气主持人反复说:这位上有老下有小的憨厚老汉为什么会向行人和警察挥起手中的刀?
当主持人第三次说这句话时,杨定和生气地道:“这人杀死两个无辜行人和一个接报出警的警察,就算正式调查结果没有出来,就算要保持新闻原则,称呼一声犯罪嫌疑人不为过吧!”
张颖道:“你激动个啥,关你屁事!”
杨定和瞪着眼道:“我是区委政法委副书记,这种事怎么不关我的事!”
张颖对侯沧海道:“老杨就是喜欢激动的性子,以前经常批评你,小侯别介意啊。”
晚8点,侯沧海和熊小梅酒足饭饱,告辞而去。
到了楼上,熊小梅道:“你们三人说话怪怪的,到底怎么回事?我在楼下不好问,急死人了。杨书记怎么说自己是政法委副书记?在政法委当副书记是升了还是降了,按理说是进城了,可是我感觉杨书记说话和神情没有以前那么意气风发了。张老师说话比以前更客气了。”
女人的直觉往往具有惊人的准确性,第六感超强。熊小梅与杨定和接触次数不多,居然能从杨定和用语和语气的微妙变化中感觉其真实地位发生了变化。
“你的感觉是对的。区委有个不成文规矩,或者是摆在明面上的潜规则,接近退居二线的乡镇党委书记往往都会调进城里,安排一个轻闲部门当副职,过渡一两年就可以顺利退居二线。这是对有功之人的安慰性安排。”
这个政策涉及面广,侯沧海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将这一件比较复杂的事情说透彻。
熊小梅直奔核心,道:“那就是说杨书记没有权了,你的纪委书记职位会不会受到影响?”
“我的纪委书记已经黄了,在书记办公会上被鲍大有说了坏话。杨书记刚刚告诉我,我没有来得及给你说。”侯沧海在吃饭时一直强作镇静,此时终于流露出不快。
“当官的钩心斗角,把下面的人当傻瓜来玩弄。我们的命运被他们一句话决定了。”最开始是愤怒,熊小梅说到后面一句时变得悲伤起来,“我们两人一直在努力工作,认真生活,从来没有游戏人生,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一个好生活?”
“多数成功人士都有过受磨难的过程,我们只看到他们光鲜亮丽的一面,没有看到身上的伤疤。”尽管侯沧海内心受伤甚重,为了安慰女友,竭力想装作没事人。
“我现在信命了,春节要去上香。”
“世安厂都是外来户,祖坟都不在江州,我们想上香都找不到地方。”
“观音菩萨过生日的那天,我们去烧香。还有,不落实门面,我根本睡不踏实。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明天我们7点起床,8点出发,9点钟开始扫街。”
侯沧海想起还要谈购买公房这事,有意让气氛轻松一点,调侃道:“早起的鸟儿是有虫吃,但是早起的虫更要被鸟吃,不知我们是虫还是鸟。”
“你敢调戏我,不理你了。”熊小梅知道男友升职不成肯定难受,便努力调整心态,握紧拳头,假装撒娇。
“调戏老婆是老公的责任,如果不调戏我家小梅,则是失职。”侯沧海故意装出一丝狞笑,朝着熊小梅逼去,“花姑娘大大的好。”熊小梅假装左顾右看,道:“你这里怎么没有剪刀。”侯沧海故意问道:“要剪刀做什么?”熊小梅道:“电影里花姑娘都是用剪刀防身,剪掉坏人的要害部分。”侯沧海严肃地道:“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我家里绝对不会出现剪刀。”
为了安慰对方,两人不约而同故意装作轻松愉快。等到上床以后,他们忘却世间不快,痛快地享受青春欢愉,心情当真好了起来。
激情之后,亲密地在床上搂抱在一起,侯沧海这时才谈到购买公房之事。
“我们不能买房,要用来做生意。买了房,更没有钱了。”熊小梅听说要分散原本不多的资金,马上反对。
侯沧海翻身爬起,拿了一张纸在床上画图。他画上黑河镇与江州新区的距离,又列举了江州新区商品房的市场价,以及几年后有可能的涨幅,道:“杨书记是在离任前为职工们做最后一件好事,为什么说是好事,肯定是有利可图。我们这套房子有七十平米,我估计几年后黑河房子每平米得涨到七八百块。五年后,这套房子市场价得有七八万,这是多少倍的利润。这种房子都不要,不是做生意的头脑。没有当成纪委书记,弄到一套房子,总算有点心理安慰。”
侯沧海列举的数字很有说服力,尽管熊小梅不愿意分散资金,还是同意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凑齐开门面的钱。”侯沧海搂紧女友光滑如玉的细腰,在她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