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124500000005

第5章 穿过我的黑发你的手

◆初冬的小镇,阳光长了细绒毛

窄小的街道。青石板铺就的路。初冬的小镇,阳光长了细绒毛,淡淡地,飘在空中,落在人家的房屋顶上。

街两边,是那种入得水墨画的房。青砖黛瓦。木板门。早上一扇门一扇门移开来,晚上一扇门一扇门插上去。这是古镇,有六七百年的历史呢。里面的居民,骨子里,都透着古。他们开片小店,做着小生意。门前一把旧藤椅,常有老妇人或是老先生在上面躺着,夏纳凉,冬取阳。他们看街景,一年四季地看。街景有什么可看的呢?无非是看路过的人,东家的故事,西家的故事,他们知道得很多。日子悠闲。

那个初冬,我披着一身阳光的细绒毛,怀里抱着几册课本,走在青石板上。十六岁,我在镇上中学念高中。我穿棉布的衣,棉布的鞋,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巴。我看见陌生人会脸红。喜欢坐在教室窗前发呆。喜欢看窗外树上的鸟。我交了一些笔友,在遥远的他方。我们常有书信往来,谈一些所谓的人生理想。其实,那个时候,我哪里懂得什么人生理想,我的理想,乱七八糟。我甚至想过,不读书了,去跟镇上一瘸腿女人后面学裁缝。

做剃头匠的父亲责骂我,没出息!他扫起地上一圈一圈的黑发,把它们装进角落里的麻袋里,说,以后考不上大学,你就只能干这个。他的生意,总是做得不咸不淡。常对我们说的是,养活你们容易吗?

我埋下头来读书,心里有莫名的忧伤。我给远方的笔友写信,给他们描绘古老的镇,窗外总是开着一些紫薇花,永远的一树粉红,或一树浅白。我说我期盼着到远方去。笔友回信,对我所在的古镇,充满向往。这让我感到没劲,有不被理解的怅惘。

我在这样的怅惘里,走过那条每天必走三个来回的街道。午后,小街静静的,只有阳光飞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在偶然间一抬头,望见彭成飞的。那时,他正站在一家店门前,对着对街的房屋顶看。细长的眉毛,细长的个子,白色的风衣。他的肩上,落满了阳光的细绒毛。他的身边,有两个工人模样的人,正在拆卸门板。

他的目光,是突然收回的,突然落在我的身上,只淡淡扫了一眼,仿若蜻蜓的翅,掠过水面,复又飞上半空去了。可我的心里,却涟漪暗起。我的脸红了,像被人偷窥了秘密似的,我匆匆越过他身边,逃也似地走远。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郊外,开满蒲公英。阳光浅淡,一朵一朵盛开在空中,像开好的蒲公英。彭成飞站在一片蒲公英的花丛中,冲我笑,叫着我的小名:小蕊,小蕊。

我花苞苞一样的心,在那个初冬,幽幽地,一点一点绽开。

◆这个外省来的青年,仿佛从天而降

小镇终日无新闻。所以,一点的小事,都可能成为新闻。

何况是关于彭成飞的呢?这个外省来的青年,仿佛从天而降。他整日一袭白衣的打扮;他细长的眉毛;他像糯米一样的口音;他大刀阔斧改装了他姑姑的老房子,把它装修得像个水晶球……这一切,无不成了小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的父亲,阴沉着一张脸,坐在理发店里。自从彭成飞到来后,他理发店的生意,越发地凋落下来。来理发的,只剩下一些老主顾,年轻一代的,都被彭成飞吸引去了。彭成飞在小镇上开了首家发廊,彩色的字打出的广告语,牵人魂魄——美丽,从头开始。

小镇上的女孩,开始蝶恋花似的,往彭成飞那儿飞,她们恨不得一天一个发型。她们兴奋地讨论着彭成飞的种种,艺校毕业的呢,声音多绵软啊,眼睛多好看啊,手指抚在发上,多温柔啊……更让她们兴奋的是,他还不曾谈对象。有女孩开始为他失眠。

我每天,都从彭成飞的发廊门口过。我用七步走过去,再用七步走过来,七步的距离,我走过他门前。

彭成飞在忙碌,他微侧着脸,细长的眉毛,飞着,脸上在笑。他给顾客做头发,十指修长,洁净得很好看。他的姑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偶尔在店里坐。他就一边帮客人做头发,一边跟她说话。他的声音,听上去,真软,软得让人想伸手握住。

有时,店里面会传出音乐声,流水一样地流出来。一段时期,他喜欢放萨克斯的《回家》,千转万洄。我听得每个音符都会哼了,鼓成飞对我,却还是陌生着。他不知道,他的门前,每日里走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花苞苞一样的心,虔诚地朝向他,一点一点,幽幽绽放。

我从没踏进彭成飞的发廊一步。十六岁的这个初冬,我开始学会伪装,每次路过他门口,我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着自己的路。一步,一步,一直走完七步。我脑后的马尾巴,一蹦一跳。 ◆我要穿着小红靴,从白雪地里,走向他

同桌阿水,拨弄着一头细碎的黄发,问我她理什么样的发型才好看时,季节已到深冬了。

我陪着阿水去理发。我知道阿水,其实是想去看彭成飞。

鼓成飞看看阿水,看看我,问,你们两个都理发吗?

阿水拼命点头,复又摇头,她慌张得全晕了头了,眼睛只顾盯着鼓成飞看,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脸红红地说,我不理发,她理。

鼓成飞细细的眉毛向上飞起来,他笑了。他问,你们还是学生吧?又对着我看,说,你的头发发质很好,如果理个碎发,会很好看的。

阿水扯我的衣襟,那么,小蕊,你也理吧?

我回,不。彭成飞就又笑了,他让阿水坐到理发椅上,他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她的发。阿水仰了头问,我理什么发型好看呢?彭成飞说,你放心,我会让你满意的。阿水听了,就很乖巧地笑。

彭成飞一边帮阿水理发,一边跟阿水聊天。阿水竹筒倒豆子似的,恨不得把所有的都告诉彭成飞。她说她十六岁了,过了年就十七岁了。她说她和我同桌,读高一。她说她叫林阿水,我叫秦蕊。阿水说到我的名字时,彭成飞抬头看了我一眼,冲我笑了一下,说,很好听的名字啊。

又聊到功课念得怎么样。阿水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都念得一般般啦。彭成飞哦了声,说,要好好念书呀,争取考个好大学呀。

我转过脸去,看墙上的画。画只一幅,白雪的大地上,一穿红靴的女子,披一头浓密的黑发,黑发瀑布一样地,倾泻。白与红与黑,色彩对比强烈,美得惊心动魄。

阿水的发理好了,可爱的童花头。相貌平平的阿水,看上去,漂亮极了。彭成飞看着镜子里的阿水,问阿水,满意吗?阿水迭声答,满意满意。

回去的路上,阿水兴奋得呱呱呱,每句话里,蹦出的都是彭成飞。我听得漫不经心,我想的是,我要留长发,我要攒钱买一双小红靴。我要穿着小红靴,从白雪地里,走向他。

◆穿过我的黑发你的手

一年的时间,我的发,已长至腰部。黑而亮,瀑布般的。

父亲看不惯我的长头发。他的剃刀,几次要落到我的发上,都被我拼死护住。

我把长发,细心地辫成两条小辫子。我只想,为一个人抖落。

我还穿棉布的衣,棉布的鞋,走在窄窄的街道上,走过彭成飞的发廊前。一步,一步,走过去七步,走过来,依然七步。七步的距离里,我装作若无其事,心却渴盼得唯悴,我多想他能朝外望一眼,望见走过他门前的那个女孩,花苞苞一样的心,虔诚地朝着他,幽幽地,一点一点绽放。

然他一次也没有看过我,哪怕蜻蜓点水式的也没有。

这期间,我又陪阿水去过两次彭成飞的发廊。彭成飞每次都陌生地看着我们,笑问,你们两个都理发吗?

阿水叫,我是阿水啊,上次到你这儿来理过发的。

彭成飞就低了头想,嘴里疑惑,阿水?

阿水又拖过我去,这是秦蕊啊,上次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来的。

彭成飞哦一声,扫我一眼,笑,你这名字很好听。

我脸红了,掉头去看墙上画。那幅画还在,穿小红靴的女人,站在雪地里,一头的黑发如瀑。

理完发出来,阿水表现得很伤心,阿水说,人家一点也记不住咱们。

那个冬天奇冷,却不下雪。

寒假很快到来。雪终于在小镇上空飘得像模像样了,只一盏茶的工夫,外面的世界,已一片银白。我拿出新买的小红靴,穿上。正在炉上煮萝卜汤的母亲,抬头看我一眼,说,不是要留着过年穿的吗?我撒谎,张老师约我去她家呢。我说的张老师,母亲知道,就住在小镇上。母亲没再说什么,我很顺利地出了门。

我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散了我的两条小辫子,我的黑发,如瀑地披下来。我走在雪地里,脚上的小红靴,像两朵开放的花。有路人说,这姑娘的红靴子,多漂亮啊。我笑,心里说,这可是我积攒了一年多的零花钱买的呢。

我一步一步,走向彭成飞。像雪地里的一只红狐狸。

我远远看到的却是,彭成飞和一个眉眼盈盈的女孩子,正在发廊门前堆雪人。

我还是,走了过去,径直走到彭成飞跟前,我说,我要理发。

彭成飞讶异地看着我,说,好。他转身关照那个女孩,新雅,等我一下,我一会就好的。女孩子点头,冲我笑,说,这么长的头发,怎么舍得剪掉?

彭成飞这才注意地看了看我,犹豫地站住问,这么长的头发,你舍得剪掉吗?

我坐到理发椅上,我说,给我理个碎发吧。彭成飞说,好。他修长的指,终于落到我的发上面,指尖微凉,穿过我黑黑的发。

我的发,一绺一绺,委身地上。我听见彭成飞在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秦蕊。

◆属于我的如花年华,才刚刚开始

新年过后,我十八岁了,我开始用功读书。父亲喜得不住唠叨,小蕊,你如果考上大学,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让你去念。父亲的理发生意,越发的萧条了,他不得不做点其它生意,摆小摊儿,卖臭豆腐。

彭成飞依然是小镇的一道风景,他恋爱了,他快结婚了。他的姑姑无儿无女,祖上的家产,悉数给了他。

我每天还从彭成飞门前过,七步走过来,七步走过去。我的心,疼着,却坚韧着,我要做优秀的女孩,优秀得让彭成飞,某一天会后悔,后悔他当初错失了我。

我如愿地考上了大学。

这个时候,彭成飞却宣布结婚。发廊门口,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贴着大红的喜字。

小镇上的紫薇树,又开一树一树的花,开得密密匝匝。数不清的疼痛的心事。我整天歪在家里的旧沙发上看书,父亲都看不下去了,父亲说,小蕊,你咋不出去找同学玩玩?我答,我喜欢呆家里。

我离开小镇,是在九月的一个清晨,彭成飞发廊的门,还未开。我轻轻走过他门前,我的身后,是帮我拖着行李的父亲,父亲说,小蕊,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呀,陌生人跟你说话,你不要搭腔。

我回头,拥抱了父亲。

小镇渐渐地,落在我的身后。彭成飞渐渐地,离我远了。

大学里,我快忘了彭成飞时,突然于一群男生中,听到一口糯米腔,我的心,很疼地跳了一下,我想起说一口糯米腔的彭成飞。宿舍的灯下,我给他写了生平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我说,彭成飞,我曾虔诚地喜欢过你。你的手,曾穿过我长长的黑发。

我没有署名,也没有落地址。那是我青涩年代的一个秘密,它抵达了它该抵达的地方。我突然轻松起来,我笑着答应了一个男孩的约会。属于我的如花年华,才刚刚开始。

同类推荐
  • 舌尖上的战国:苏秦那张嘴

    舌尖上的战国:苏秦那张嘴

    本书用较多的笔墨写了张仪与苏秦,两位赫赫有名的战国纵横家,在详细对照《战国策》与《史记》对于二人描写之异同,以及多方面参照后人对张苏二人的研究成果的前提下,本着尊重历史真实的精神与感染大众的目的,笔者大胆将二人的故事进行了说讲。也就是说,写苏秦那张嘴,要有历史的求真精神,还要有文学的浪漫精神,这就是“传”的韵味吧。
  • 黑彼得

    黑彼得

    选自福尔摩斯探案故事集,包括《黑彼得》《三个大学生》《铜山毛榉案》等多篇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小说结构严谨,情节离奇曲折、引人人胜。作者塑造的文学形象个性鲜明,写作中把病理学、心理学等融人到侦探艺术中,形成了侦探小说独特的风格。
  • 那不会是爱吧

    那不会是爱吧

    《预见钟情》是时下最热门的电视相亲,赵茗茗抱着寻找真爱的希冀参加了该节目,并与金灏阳牵手成功。另外,赵茗茗也邂逅了叶靳拓医生,在相处中会怎样呢?
  • 白夜(译文经典)

    白夜(译文经典)

    《白夜》是作家四十年代文学创作的代表作之一,是一部具有浓厚抒情气息的中篇。小说描写天真无邪的姑娘娜斯简卡爱上一个年轻的房客,两人约定一年后在彼得堡的一座桥上相会,但届时房客没露面,姑娘虽然有点失望,但信心依旧。主人公“幻想家”——彼得堡的一名穷知识分子被姑娘的深情深深打动,便安慰她并接连四个晚上陪伴她在河边等候。最后房客终于出现,“幻想家”就压下刚刚升起的对娜斯简卡的爱慕之情,为他们祝福。
  • 哈周和他的

    哈周和他的

    龙仁青,当代著名作家。1967年3月生于青海湖畔铁卜加草原1986年7月毕业于青海海南民族师范学校藏语言文学专业。先后从事广播、电视、报纸等媒体的新闻翻译(汉藏文)、记者、编辑、导演、制片等职,现供职于青海电视台影视部。
热门推荐
  • 洒脱烟雨篇

    洒脱烟雨篇

    【洒脱】一字一笔写下去,谁人看到不惊疑?———CHEN清书
  • 北大岁月

    北大岁月

    本书精选来自北大教授、北大学生及北大校园报刊上的美文佳作,书中让你重回到上个世纪上半叶时期的北大,重温这段感人的历史。
  • 成大事必须依靠的9种人

    成大事必须依靠的9种人

    一个人有无智慧,往往体现在做事的方法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然,借用别人的智慧,助己成功,是必不可少的成事之道。你应该明白:不嫉妒别人的长处,善于发现别人的长处,并能够为我所用,能够协调别人为自己做事,与合作人之间建立良好的信誉,是成大事的基本法则。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培养某种你欠缺的才能,不妨主动去找具备这种特长的人,请他参与相关团体。三国中的刘备,文才不如诸葛亮,武功不如关羽、张飞、赵云,但他有一种别人不及的优点,那就是一种巨大的协调能力,他能够吸引这些优秀的人才为他所用。多一样才华,等于锦上添花,而且通过这种渠道结识的人,也将成为你的伙伴、同业、同事、专业顾问,甚至变成朋友。
  • 重生为一棵仙草

    重生为一棵仙草

    自带神秘系统的白岚重生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白岚独自哭泣:“生而为草,我很遗憾。”
  • 徒弟又跑了

    徒弟又跑了

    亲自教授功法,亲传最高秘籍,送法器,送契约兽,恨不得把徒弟当自家亲闺女,这是人家的师傅。功法自己练,秘籍自己找,法器自己挖,契约兽自己抓,恨不能把徒弟当自己丫头使唤,这是她的师傅。这些墨萱都忍了,谁让她好不容易修炼起来的功力,倒退飞快,而唯一知道怎么解决的人,就只有她不靠谱的师傅呢?可是,为什么还得闯六界,斗龙王,斗阎王,斗妖王……(╯‵□′)╯︵┻━┻这个师傅不要了!什么?!不能不要?!因为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 血祭

    血祭

    开阳市发生了几起被伪装成自杀的杀人案件,凶手割破女死者的左动脉从而引致大量出血,并在现场留下线索——散落的杜鹃花。案情进展十分艰难,因为凶手留下的线索不多。在这种情况下,警队新进的女警员路童以犯罪心理学为武器,尝试从另外的角度突破案件——
  • 抹茶和拿铁的邂逅

    抹茶和拿铁的邂逅

    抹茶邂逅拿铁?纯正的东方血统与地道的意大利产物,在咖啡的世界里叫中西合璧。夏欣然与唐少宇的遇见?与其说是荒诞,倒不如说是惊悚,就像乔托壁画中出现了唐代仕女的面孔。当11帝打个盹,让夏欣然和唐少宇相遇,少女情怀谓之,这是缘分的注定?上帝猛然间清醒了,夏欣然和唐少宇再次遇见了,剩女淡然感叹,这是混搭的恶意?都市生活中的剩女,大多有过深刻的曾经,或凄美、或留遗憾。29岁的夏欣然也是。
  • 白帝九歌

    白帝九歌

    阿央想她这一生也是精彩有三个男人爱过她:一个死缠烂打相约到老后来方知不过认从错人了;一个百依百顺口口声声说要赎罪却让她心痛欲死百年沉睡;千百次轮回相伴每每孤单时出现温暖了她凉透的心。却终书下一句:“天命从未入世”斩下她对他的所有依恋......
  • 心属你,伯你贤心

    心属你,伯你贤心

    萌新伯贤对上了她,两人会擦出什么火花呢,敬请期待吧
  • 陆少的绯闻女主

    陆少的绯闻女主

    对于传闻中追了他3年的绯闻女主,陆少毫不留情道:“你喜欢我,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然而几年后,陆少一脸愤怒的壁咚着绯闻女主,“你竟然拿我当替身,不解释一下吗?”……“那可真不好意思了。”所谓陆少可不是男主(大概会很久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