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墨不凡带路,项羽与虞子期、龙且等会稽山七猎人,加项庄,一行九人去往沛县寻钟离昧。
墨不凡持项梁手书,从郡守殷通处取了验传,众人在县城备了马,又购了辆车,伪装成去往淮北贩布的客商,一路自是畅行无阻。
项梁曾于豫章郡避难时,在一无名山下遇到殷通为山贼拦路打劫,将贼人杀退,护送殷通到会稽郡上任有功,因而颇得殷通信任。这样的交情,项梁在楚地还有很多,他为人磊落,施恩不图报,是以在很多官员百姓口中都有侠义之名,也为项羽打下了很好的底子。
却说众少年一路打马北上,行到会稽郡北部一林间小路时,忽然听旁边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打杀声。
项羽双瞳眼力好,能视一千五百步外枝叶脉络,打眼看去,只见一队官兵约两百之众,正将三人围在中间。
那三人中一年轻英伟男子神情自若,手中长刀已经杀了数人,而其身后两人也将男子后背护住,只是奈何对方人多,已经是左支又拙。
年轻男子回头对其余二人说了句什么,就这一瞬,项羽笑了。
项羽啧啧两下,对虞子期几人说了远处的情况,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去帮着解围,正好试试伸手。
众少年答话便用布条将脸一蒙,俨然客商变土匪,呼喊着杀将过去,项羽和墨不凡、龙且,三人则慢悠悠地遛马辍在后面。
虞子期带着猴子、清河、项庄、阿水、六子五人策马扬鞭,五马左右相间两丈并排突入树林,一路疾驰,瞬息已距对方两百步,虞子期手一挥,七支长箭离弦飞出。
但听噗噗几声,七箭从七个兵卒脖颈穿出,兵卒应声倒地,不等官兵反应过来,又是七箭飞杀七人。场中一披甲壮汉率先反应过来,大呼敌袭,列阵!此时,又有七人中箭倒地。
这些兵卒已经被突然的变故弄得惊慌失措,听不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越加慌乱,待壮汉大声呵斥,接连踹翻几人,这才堪堪稳住阵脚,转身举盾列戟正对敌袭来处。
见到眼前突变,被围困的三人,欣喜若狂,更卖力的杀向官兵。
眼见官兵列阵在前,虞子期招呼分兵袭敌,几人分成左右两队,迅疾绕至两翼,突入冲杀,但见六人手持钢刀左右劈杀一阵,刀锋过出,就有一人非死重伤,错马突出后,又翻身冲杀一阵,场中已经倒下四十多人。
虞子期从一个兵卒手中夺过一柄长戟,对着来不及变向的盾阵甩戟飞扫,横倒一片。六人下马再战,只拿刀柄往官兵身上猛拍,如凶狼驱赶羊群,直吓得官兵心惊胆寒,纷纷丢下兵刃,抱头鼠窜,唯恐慢了做成刀下亡魂。
这时场中只余十几个官兵护在壮汉周边,壮汉右腿受创,血流横飞,却仍旧奋力坚持。
六少年和被围困的三人虎视眈眈,合围向官兵逼近。
“尔等何人,竟敢杀官兵,想造反吗?”壮汉愤愤地喝道。
“呔,突那汉子,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六子叼着茅草根贱贱的说道。
“哈哈哈……世风日下,毛匪竟打劫到官兵头上了!”壮汉怒急反笑:“我乃会稽郡尉韩由俭,奉命捉拿逃犯桓楚,尔等速速就去,恕你们无罪,否则援军一到,必取尔狗命!”
“韩郡尉,张晓竹祸害妇女,杀害刘家村里长老刘头全家十一人,又焚屋毁尸,恶行滔天,张郡丞却还要包庇,我大秦律法何在?张晓竹向来荒唐,我念郡丞有功于百姓,已经多次饶恕,末了竟害了老刘头一家,更可恨的是张郡丞竟也如此肮脏龌龊。律法治不了,我桓楚就用刀为乡里讨回公道!”桓楚义愤填膺地说道。
“桓老弟,我又岂能不知原委、是非不分?只是国法无情,你知法犯法,身为官差,若都向你这样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向,与江湖贼匪何异?百姓安危何存?若有残忍噬杀之徒与张晓竹有何分别?”
韩由俭老泪横流:“听老哥一句劝,跟我回去,我会像殷郡守讲明,想来张郡丞会付出代价的,至于你男子汉大丈夫,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做了就要担着!”
桓楚素来行事磊落,被说中痛处,心中犹豫,正要就此答应下来,却被身边两人紧紧拽住。
这两人乃是追随他多年的兄弟,在他杀人后跟从逃亡至此,不离不弃。桓楚长叹一声说道:“此二人无罪,张晓竹和官兵都是我杀的,也跟这六人无关,桓楚自去随你请罪!”
一人急喊:“桓大哥,我们本逃亡之人,幸得兄长收留,此时我们当同去,有罪一起担了便是!”
另一人也说道:“他奶奶的,怕死不是带把的,有兄弟相伴,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好,是三条汉子!”
韩由俭一招手,就要吩咐将三人绑了,却听虞子期说道:“桓兄弟,我们兄弟六人才是主角,你们性命都在我们手上,是生是死得我们说了算,不可自作主张!”
虞子期让猴子和项庄将三人拉住,对桓楚悄悄说道:“有人要见你,稍等片刻!”又对韩由俭说道:“我们兄弟就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却得有便宜可赚,到手的东西不会轻易交出去,要凭本事来取!只要你能在我兄弟手上走上五合,人你带走,接不住,哼哼,你们这些人都得死!不要拿援军吓唬我,你追击到此,也就跑掉和剩下的这点人,余者都在地上了。但是要放掉你们,难免会再带人纠缠,我们不惧,却嫌麻烦,现在他们命在你手里,你选择吧,或许有机会。”
这声音淡淡的,听到官兵耳里,却让他们感到透骨的寒意,不自觉的向韩由俭靠去,躲在后面,虽于事无补,只求心安了。
韩由俭腿上血还在流着,脸色已然苍白,可形势如此,为了这十几个人,只能拼一把了。
“那好,你们六人只许一人应战,这人得由我选!”韩由俭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只能侥幸争取一点优势。
“好,你也是聪明人,随你!”虞子期无所谓的说道,一脸笃定,任他选。
韩由俭从六人中选了虞清河,这小子体格是六人中最小的,年龄也是最小的一个,应该好对付。
他选的没错,这要是搁在几个月前,清河确实是这群少年里武艺底子最弱的,只是经过项羽惨无人道的折磨,除了龙且和虞子期,他们几人已经武艺相当,都是顶级高手了。
“刚才活动的不够尽兴,挥了几下都跑光了,我呸,这也叫兵,欺负欺负良民也就算了。你是他们的头儿,想必有两下子,小爷就陪你耍耍!”
清河茅草一吐,踢去脚下一块石子,长刀在手,立在阵前。
这副镇定的样子弄得韩由俭心中狐疑,难不成选错人了,只是已经来不及多想,必须抢得先机,他大喝一声,提刀前冲。
清河出刀如电,拍掉韩由俭冲他头上砍来的大刀,一刀就横在了他脖子上。刚要说话,韩由俭挥刀打掉脖子上的长刀,连续挥砍,清河一一挡掉。
韩由俭觉得虎口发麻,微一愣神,就被清河踹翻在地,刀又架在了脖子上。
那围观的十几个兵卒屏气握拳,眼中畏惧,有的甚至闭上了眼睛。
韩由俭怒喝一声,忍着伤痛,不管脖子上横着的刀,拿刀像清河双腿砍去,竟是要拼得两败俱伤,去寻那一线生机。
清河闪刀狂劈,将韩由俭的青铜刀劈做两半,而韩由俭吃不住力道,断刀脱手而飞。
清河丢掉长刀,提起韩由俭一脚踹飞。
桓楚担忧的想冲过去,被猴子拉住。
韩由俭受这一击,已经伏地不起。
他看了眼身后这十几个兵卒,硬是用手撑着爬起来,拖着一条腿再次冲向清河,用拳头不停地捶打,最后身体软在清河身上,仍是打个不停。
清河就站在那里,认他无力的捶打。
清河眼眶通红,吼了一句:你赢了!
韩由俭跌落在地,被十几个兵卒抬在一旁,桓楚也跑过去查看伤势。
是啊,他赢了,为了这十几个人,一个老兵拿命拼的吐血不止,虽是飞蛾赴火,却又凛然诛心!
“清河,你小子放水太厉害了吧!”
“就是,这狗逼打我的时候跟疯子一样!”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奚落,清河吼道:“够了!狗日的,你们能下的去手?!石头本来就是要我们放他们,没想到这人这么能抗。”
“也是,反正我是下不去手!”猴子啧啧道。
“这是条汉子,能为兄弟出生入死,值得敬重!”六子看着躺倒的韩由俭说道。
“我们言出必行,既然输了,你们命就保住了,走吧,这是止血药和金疮药,敷他腿上,若再任这般流血,他不死也残废了。”虞子期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扔给一个兵卒,看着他将药抹在韩由俭腿上,绑好。
“咳咳……那……桓楚要……要……跟我们一起……一起……走!”韩由虚弱地说道。
“能保住你们这十几条命,你就谢天谢地了,人就不用想了,”虞子期不屑道:“记住,杀你们官兵的是我们这几个山贼,如此你可以交差了,走吧!”
韩由俭被十几个官兵抬着走远了。
“谢诸位兄台施手相救!”桓楚向众人拱手致谢。
“桓兄不必如此,适逢其会罢了,你要谢,应该谢我大哥!”虞子期回礼道。
适才项羽与墨不凡、龙且三人在林中看戏,眼见尘埃落定,三人打马上前。
项羽下马,拱手笑道:“桓兄别来无恙!”
“原来是项兄,果真有缘!”桓楚见是几月前谋面的项羽,欣喜作揖。
虞子期六人也取下脸上蒙着的破布,长吐一口气,俱道山贼难做。
桓楚见几人都是数月前与项羽一起贩卖山货的少年,调侃道:“我道山匪怎么有如此英姿,武艺不凡,作战勇猛却合兵法形势,原来是群俏郎君。项兄器宇不凡,手下也是能人辈出啊,哈哈哈。”
“此间只有兄弟,没有手下,我有兄弟如此,确实是人生幸事!这里不是谈话之地,我们寻个酒馆畅饮一番如何?”
“数月前即有约定,若有缘再见当一醉方休,敢不从命!”桓楚大笑道。
是以,一行人说笑着来到附近一镇子上,寻了一酒馆。
都是少年豪杰,百无禁忌,自是一番开怀畅饮。
期间桓楚将杀人逃逸的事情娓娓道来,众人听得义愤填膺,纷纷出言附和,只道桓楚侠义之举。
桓楚却兴味缺缺,想自己律法出身,行事不愧天地,第一次跟项羽相见还是个大秦五好青年,而近日却站到了曾经自己的对立面,怎么不心灰意懒。
“桓兄此后有何打算?”见桓楚突自灌酒,项羽心中了然,出言探道。
“如今我意去陈县寻我母亲,道明究竟,将老母托付给黑娃、长生两位兄弟,就回会稽郡里自首,此间罪过,我一人担了就罢。”桓楚猛灌一口酒,决然道。
“桓兄大义,项羽敬佩不以,只是想法不敢苟同!”项羽注视着桓楚摇头笑道。
“哦,若项兄为桓楚,当何去何从?”桓楚疑惑道。
“我意自首非良策,大丈夫死容易,但需死得其所,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项羽饮尽壶中酒,接过猴子递过来的酒壶。
“怎么说?”桓楚急道。
“你回去必然偿命,为一浪荡子舍去一条性命,于公,你平生之志难酬,百姓依然水深火热,像这种欺压良善的小人比比皆是,你不想去救?鱼肉乡里只是地方一霸,逞强扶弱便是,但若天下万民都被鱼肉,赋税徭役苛猛如虎,你不想去救?于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服侍老母,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成仁取义容易,孝道何存?如此,上不能为民谋福,下不能荣孝老母,不是轻于鸿毛又是什么?真正侠之能者,自然义孝两全。”
桓楚默然。良久诚恳道:“项兄肺腑之言,楚当尊听,还望项兄将身世实言相告!”
由是项羽将项燕后人身世,待机复国的事情悉数说了。
桓楚感慨道:“得兄指点,楚感激不尽。我当留着屈屈七尺之身,以待为万民讨个公道,如能成事,也荣耀门楣,不枉老母养育之恩!”
“好兄弟,好男儿当提七尺长剑建功立业!”项羽拿起酒壶,两人一碰,狂灌不止。
十几个人当晚便横七竖八醉倒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桓楚三人跟项羽拱手道别,奔往陈县去了。
项羽想挽留他一起,建议他将老母接到虞家村安置,奈何桓楚心中骄傲,说要陪伴老母,落草山中除恶扬善,待项羽举事后定来相随。
项羽无奈,约下次再把酒言欢,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