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把自己那部车开走了，严厂长只有开马副厂长的车往家赶。老伴说：“丽丽在家哭闹的吃不住……”严厂长似乎想不通，自感从小对女儿失教育，就后悔得不行不行的。心想说：“还是把女儿宠坏了丶惯坏了，平时穿的戴的吃的喝的玩的都能满足她，由着性子买，要烧鸡买烧鸡，要烤鸭买烤鸭，要貂绒（大衣）买貂绒，要吃西餐下馆子，吃星星给女儿摘月亮……”丽丽小时候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爸，想要吃星星，吃最亮最亮的那一颗。”自己弄个烧饼藏身后，朝天上猛一捞，捞出个大大的“月亮”来，傻傻的女儿就乐了；后来丽丽吃“月亮”吃膩了，不再吃“月亮”，仍说吃星星。自己弄块点心藏身后，朝天上猛一捞，捞下个“星星”来，女儿竟然说不是，就哭闹，咋说都不吃。老严能给女儿捞下“月亮”来，没能耐捞下星星来，就任其自哭自闹去。丽丽自小骄纵成性，一旦不如意就是撕衣裳丶铰鞋子，撕多少衣服记不清，铰多少鞋子记不清。
严厂长直觉得上帝有意思，猫喜欢吃鱼，却不能下水；鱼喜欢吃蚯蚓，却不能上岸，却喜欢上钩，马成功就是条鱼，死心眼却恋曾姗姗，恋丽丽有什么不好么？今后啥家产不是你的呢？现在人都觉得别人的好，恋别人的人成社会现象中普遍大矛盾。马成功不可能有分身朮，分一半来与女儿过日子，闺女你自己没魅力，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本来与刘兴处得好好的，说更新就更新，说昜人就昜人，今天去厂里打了曾姗姗，连马副厂长也是气不过，说出你一大片不是来；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自己住旅馆招待所的事丶汽车多用油的事抖出来，脸面很是挂不住……今天曾姗姗厂里来打工，不知丽丽就知道了，眼上部被抓成血道子。马成功那小子不知去哪了，多亏没有来，他在场有自己闺女吃的亏；或许丽丽真不敢，就没有打曾姗姗这桩事情了，这阳历年闺女咋不随刘兴玩去呢？重归于好呢？
严厂长把车停在泊位上，到家里一看老伴在丽丽的指挥下从餐厅里往外抬桌子。那桌子是餐桌，桌脚桌面下料大，桌面是块磨光的大理石，石厚足有三公分，非常非常地重。可丽丽并不感觉重，轻轻地把一头抬起来，那头抬不动，嫌弃妈妈说：“妈，怎么就恁笨呢，你起来，让给我爸爸抬，我爸爸是厂长，纺织厂改成了服装厂，有力气，力气大，就能抬得动。”严厂长见女儿并没有撕衣裳，没有铰鞋子，往厅里抬餐桌干啥呢，严厂长或想到今天阳历年，请她们同学们来吃饭，就是10个同学吃饭客厅也能坐得下，为什么抬餐桌至厅里呢？就不问啥用意帮着抬，顺着女儿的意思办。丽丽说：“爸，你把楼上那双鞋拿来去，穿这高跟鞋抬桌子不得劲。”严厂长问：“妮儿，哪双鞋？”丽丽说：“就是最好的那双平跟鞋，不是半平跟，而是全平跟。”严厂长狐疑地望女儿。丽丽说：“爸，咋那么拖踏呢，快跑着拿来去，这厂长不知是咋当的，我当厂长立马叫你下岗了。”严厂长与老伴对视望一眼，颠颠地跑，上楼上拿鞋去，平时女儿的房间很少进，不知女儿的平跟鞋究竟在哪儿，拿一双看看有高跟，又拿一双鞋后跟像个木橛子。丽丽在楼下说：“爸爸办事效率低，拿双鞋恁艰难，磨磨蹭蹭那么迟，在厂里也许是这样吧，咋能当好厂长呢？怪不得办纺织厂办瞎了，办错办赔了，不赔那才见鬼呢，不赔屋里那才有天呢，可见当厂长层次低到哪去啦！”把脚下的高跟鞋甩到墙角里说：“妈，你去接接你那位严厂长，拿双鞋能拿到天黒么，能拿到明天么，能拿到‘四化’实现么？”严妈妈狐疑地望女儿，就说：“妮儿，我看得出不一样，你这是咋得啦？”丽丽说：“妈，你说我咋得啦？你说我咋得啦？你生的女儿我还能咋得啦？我咋得也不咋得啦！我是你亲闺女，我让你催催我那当厂长的爸爸把鞋拿来去，办这点小事情恁艰难，不知你怎么给我爸爸当的贤内助，当的那厂长夫人呢？”于是，严妈妈见老伴把女儿的平跟鞋拿来了。
严丽丽与爸爸把餐桌抬至厅正中央，面朝正南方，又把张椅子放在餐桌上。严厂长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猜不出女儿演的那一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客厅里找出个酒瓶盒子撕下点纸片来，把餐桌上的椅子垫稳了，把餐桌腿子不稳处垫个薄纸片，稳当了。
“爸丶妈，你们两口子再搬两张椅子来，一人搬一张，男女都一样，一点儿不偏谁不向谁。你们那么磨蹭呢？对本后的懿旨一点儿不重视，我也要垂帘听政呢……如若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谁一辈子不痛快；如若谁让我不高兴，我就让谁终生不高兴……”
严厂长与老伴这才明白了，看得出女儿精神失常了，原因是不痛快不高兴。一时想不出高法子，只有回餐厅搬椅子，随着女儿的意思办，把两张椅子背对背放在餐桌正前方，中间有3米左右的空间留下来，餐桌前同样留下3米来；丽丽又指示爸妈从废旧物品室找出两根不使用的旧蚊帐杆子来，立着绑在椅子靠背上；其它只觉得爸妈笨，爸妈蠢，办不到点子上，未必就能找得到，亲自到楼上拿出个太平洋单子来，看一下也不看丶想一下也不想，“蹭”地一声中间撕开了，一比对，正好恰恰各二分之一整一半，下楼用绳儿绑在两张后的蚊帐杆子上，就算垂帘听政的帘子了，似乎像儿童时代玩家家那阵势。严厂长就见女儿一道美丽的弧线“嗖！”地跳到餐桌上，面朝正正南方，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万分地娇柔与造做，犹如唱古典戏剧的山大王。良久审视发懵发呆的爸妈俩，有些吃惊的爸妈俩，开口才说话：“爸妈啊，亲爱的爸妈啊，你们都跪下……”
严厂长谢顶的头上熠熠生辉，眼睛里一丝迷惘想不通，觉察出女儿是模仿大清国的慈禧了。心想说：“一个老寡妇有什么好模仿呢？不自考量的人，道理往往是贯通的，十分自信的；可一旦失意了，往往是脆弱的，一下子很颓唐，一下子天下没有太阳了，世界上失去光明了，永远失去真理了，眼下女儿就是这样的人。”又想：“这种人殊不知太阳永远在天上！眼下女儿就是这种不自考量的人，不自惦量的人，没有光明的人，好就好在自己通过党的多年培养与教育，对未来从来不灰心不丧气，世界永远是光明的，坚信英特纳雄奈尔丶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自己厂子一定能办好，现在学校只注重学生就业上，学的知识上，不注重共产主义远景信念上，不忘初心上；或许女儿小，心眼子没长齐，社会经验不丰富，老严比女儿强就强在这点上。如果当初办厂子办赔了不想着法儿继续干，就没有了女儿将来的‘馍菜汤’。”又想：“可女儿并不仅仅只为个‘馍菜汤’，是为那个恋着曾姗姗的马成功。”严厂长望着眼前的女儿愣那了，犹豫了，彷徨了，真有些可怜了，虽然厂里不景气，现在又重新开始了，有些希望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一厂之长啊，可厂长究竟对自己女儿该跪不该跪，需商榷，待研讨。去找马丶孙两位副厂长去商量？不可能！见老伴给自己使眼色，意思里说：“叫咱跪下就跪下，顺着女儿的意思办。”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为我父母的臣民们，抓紧跪下吧，要么本后生气啦！”
这是我抚养的闺女么？我可怜的80后女儿啊！现在的化肥农药激素食物把人心吃拧系成这样子！再不景气再不咋样我老严也是一厂之长啊！我老严混到如此惨酷的这一步！在严厂长十分警愓的感觉里，丽丽是不是装疯卖傻呢？从眼睛里看不太像，从行为上看也不像，严厂长只有跪下了，心里仍然犯嘀咕该跪不该跪。或许想：“前大清国慈禧老女人把国家弄成了一团糟，女儿学什么垂帘啊！”严爸爸倏而瞟一眼餐桌上的傻女儿说：“闺女啊，我们给您老跪下了，您忠诚的臣民们给老佛爷跪下了，您有何指示就说吧，有何懿旨就下吧！让我们干些什么吧！”
“臣民啊，可怜的爸妈啊，你们是咋跪的呢？应该男左女右地跪……”
“女儿啊，我们正是男左女右地跪……”
“从我这儿看你那儿则是右，你把妈妈的右位子给占了。”
两口子互相望了望，在光滑的地板上爬爬换一下位置，重新跪下来，跪得很认真，跪得很虔诚。
“别显得你们亲，别显得你们近，别显得你们有恋情，别显得你们是那两口子，跪得远一点儿……”
两口子互相望一眼，互相往外挪了挪。
“再远上一点儿……”
两口子再次挪了挪。
“现在本后传懿旨……”
“是！闺女呀，您是哪国的皇后呢？”
“我是中国人，当然是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以前的大清国，不可能是美国与法国，以前的中华民国根本不算国，国民党盘剥刻敛跑到台湾了，跑至台湾那个弹丸地。你们不知道咱们大清国的制度吧，应该把‘是’说成‘喳’，不应该把‘喳’说成‘是’……”
“是……喳！我女儿很爱国，如若是皇后，您就是大清国的慈禧了。可慈禧老女人把好多地儿都给割让了，把好多黄金白银赔给外国佬，早臭名昭著了，名声狼藉了，把中国人脸面丟尽丟绝了，一点儿不爱国；慈禧把儿媳妇扔井里，把儿子光绪害死了，婆婆不是好婆婆，母亲不是好母亲。只有慈禧老女人才想出垂帘听政的馊主意。李鸿章也是无能为力啊！六王爷同样毫无办法啊！或者说，你就是更以前的吕太后，那慈禧及吕太后是俩很孬的老寡妇，心胸极狭窄的坏娘们，事儿干不到点子上，俩人都不是好鸟儿，给后人留把柄，全国人民唾弃她，戏剧中则是反面人物了。我女儿丰华正茂正年轻，豆蒄年华刚一过，这样做于女儿你不相当，不是当代好青年，不是当代好学生，好女儿你下吧！”
“我不下，爸妈啊！你不知我垂帘听政多不昜，我费多大的劲儿才坐上。好多大臣阳奉阴违都不听，贪了囯家好多钱，表面顺从背后议论我，国家竟弄成这种烂摊子，我对不起努尔哈赤家列祖列宗了；就李莲英那人还好点，可他是废人，说话没个男人腔……”
“好女儿啊，你分明是想那马成功……”
“我想他干什么，我一点儿不想他……”
“女儿呀，想得一个人很艰难，不像超市里恁随意，买咸盐买鸡蛋，得人心得人气则更艰难……”严厂长把马副厂长对他说的话进行了改编移植丶继续发挥地说，“买咸盐买鸡蛋今天有明天有后天还会有，与恋马成功不一样，关键你魅力没有长出来，魅力还靠后天慢慢培养呢。现在你正上学，需要好几年才毕业，听说你被留级了，恋马成功也需要慢慢来，也需要动脑子费心计，像木炭烤红薯，如文火熬中药，慢慢地烤慢慢地熬，慢慢地烤熟了，慢慢地熬好了，可能几年后马成功与曾姗姗说掰就掰了，说散就散了，你才有可能得到他，可你总是心急吃不成那热米饭，老鸹等不上那桑葚黒，好女儿你下来吧。”
“我真是等不及，一万年太久啊！现在学校好多同学都在谈对象，有能耐的不听话，没能耐的直黏我……”
“虽然是好多，不是全部是，你应该全力一赴扑在学习上，让马成功看到你学习好丶能力大，人也有魅力，自然水到渠成了，自然瓜熟蒂落了……”严厂长一番话似乎起了些作用了，说得餐桌上的女儿“嗷嗷”哭开了。
“好女儿你下来吧，别价哭，今天阳历年，要吉祥，你妈准备了那么多你爱吃的菜，井岗山竹笋烧海参，内蒙古口菇烧鱼翅，陕西那红米扣南瓜……”
“我不下，我最爱吃天上掉下来的菜，不是那月亮或星星……”
“女儿呀，就是天上掉下来馅饼儿你也要下来吃……”
“爸，你把马成功弄过来，让我见一面，说不定我病就好了；我用车拉着他上街玩，他说上哪就上哪，跟他好好的谈文章……那马成功把你的厂子弄得起色了。”
“弄来你也得先下来，先去看看病，等身体康健了，运筹个好主意，想个长久之计学校里慢慢烤他吧……”
“我哪儿有病呢，我根本就没病！”于是严厂长与老伴从跪的极光滑的地板砖地面上挪挪身子爬起来，过去将要扶女儿，见女儿裙角旋转状飘起来，轻快地跳下了。
“今天是阳历年，俺丽丽最听话，听人劝吃饱饭，咱不在家里吃，饭店里吃饭去，最上档次的豪华饭店里吃饭去，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想吃啥咱点啥……”严厂长心里极不是好滋味儿，直埋怨马成功为啥找那个曾姗姗呢？你与丽丽处今后什么家业不是你的呢？与老伴认真斟酌一阵子，把女儿哄到汽车上，开出别墅大院，方向盘一磨出市区，回首望一眼女儿眼角渗有泪，在后座上渐渐睡着了。驱车一小时，至予北一家省级精神专科医院女儿还没醒，寻车位泊下车，老伴照看着女儿独自去了挂号处。今天阳历年，看病的人稀少，找大夫问过了，当回至汽车前见女儿醒罢了。丽丽问：“爸，这是什么地方呢？来这儿干啥呢？咋没有来过这儿呢？”严厂长说：“丽丽，不可能任何地方都来过，这儿是大医院，专门给人解决思想问题的大医院，你心里有个结解不开，有个症不好办，这儿是专门帮人解结解症的。丽丽，你猜我看见谁了呢？我看见了马成功，马成功那小子不知咋着就成这儿的大夫了，一夜间成主治医生了他；一见面儿就把我喊严叔，就问丽丽还好么？姚蓝设计的衣服行不行？中不中？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对你和我们的厂子很关心；你一定要听大夫的话，叫住院就住院，叫吃药就吃药，叫打针就打针，叫理疗就理疗……”说得女儿挺吃惊。就说：“马成功不是学过木匠活儿么？会写些文章么？怎么又成了大夫了？他真是问我了么？他那是关心我，他那是想恋我，他那是回心转意了，相不中曾姗姗班长了；他啥时候学的大夫呢？快领我见见去，我这身衣服在家时弄脏了，他会不会嫌弃我？我这病只有他才能看得好，他有妙法儿，知道我患的啥症儿……”严厂长把搀女儿下车，揺头直叹气，心想说：“我这个女儿啊，恋马成功出洋相般成这样，这是新时代还是还原复古呢？怕当年张生恋崔莺莺也没有这么痴，这么很，这么玄，学什么慈禧呢？再垂帘也垂不出马成功，慢慢下诱饵丶慢慢‘钓鱼’或许能‘钓’出个马成功……”
丽丽问：“爸，你笑个啥？”
严厂长说：“我没有笑。”
丽丽说：“爸，我看见你笑了，偏说你没笑；笑是好兆头，我与马成功仍然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