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有的时候真是一种玄机。尽管我从未真正地相信过,可它总是莫名其妙地牵引着我的命运。冯岩说这是种心理暗示。反正,在我有关爱情的占卜里,不幸都被言中过。
所以,我现在特惧算命先生,偏偏我母亲特信——我想我当初也是受她影响。前几天,她打来电话,无比悲伤地告诉我,她又给我算命了。我问,算命先生又怎么说?她说,算命先生说,你会找个二婚的。我听了此话晕得不行。心想,就算他是那么说的,妈妈,您也不应该告诉我呀。郁闷。但想到她是最疼我最爱我的母亲,我忍住愤怒的情绪,毕恭毕敬地问,妈,那个算命先生叫什么名字?母亲说,我也没要他的名片啊。电话也没留。你问他名字干吗?我说,没事。心里却在想,就算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要天天诅咒他。
我们来到算命先生面前。他很职业化地上下打量我们。可惜他穿了件白色衬衫,牛仔裤,也不戴眼镜,这跟他的职业形象很不符,我觉得算命先生应该是穿马褂戴墨镜的。所以,在看清他整体形象的一刹那,我决定不拿自己试验了。
算命先生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他说,小姐,问财路还是姻缘?
冯岩把头转向一边,研究旁边小摊上出售的兔子。我笑呵呵地说,师傅,麻烦你给我表哥算一下。他的事业啊,婚姻啊。冯岩闻言转过来恨恨地瞅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到。
算命的人开始问冯岩的生辰八字,我一一回答。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沉迷于周易,经常喜欢收集别人的生辰八字拿来算着玩。所以,冯岩的生辰八字我很清楚。
冯岩开始和卖兔子的人聊天。
算命先生在纸上画来画去,不时地掐着手指。我在旁边监工似的看着他,不时地蹦出子丑寅卯天干地支的词语打扰他一下,让他觉得我也很专业,不是好糊弄的。他算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了结论。
我把冯岩拉过来听。
先生说,你这个小伙子,事业,现在正是最旺的时候——
此话一出,冯岩马上拽着我要离开。我没动,蹲在那里意犹未尽。我总是喜欢看别人表演,从小就有这种嗜好。冯岩无奈,只得坐在那里抽烟。算命先生见机马上掉转话峰。他说,眼前,你在事业上可能出了点小问题,但很快就会过去——
我忙打断他,说,师傅,鼓励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们的时间也不是很多。说点别的吧。——你认为准的东西。
先生又是一阵地算。然后严肃地说,婚姻上,你一直不太顺。
这回轮到我急了。我拉起冯岩说,我们走吧。
冯岩说,不急。让他说吧。
先生说,你爱人是一个圆脸之人,中等个儿,微胖。
我盯着冯岩。他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先生继续说,你的婚姻不利。恐怕,要有变故。
冯岩还是不说话。
先生说,看三十八岁吧。
我问,什么三十八岁。
他说,三十八岁或者离婚,或者一个人先——
我不等他说完忙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扔给他,然后匆匆拉起冯岩走了。都说算命先生只会说好听的。这个人八成是喝多了。我看着冯岩,他没什么表情。
我说,对不起。一个小游戏——你生气了?
他摇摇头,说,没事。他有一部分还是说对了。
我说,哪一部分?你——爱人的长相?
冯岩笑笑。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夜市的尽头。他说,我送你回家吧。我说,好。
不知为什么,我就记住了这个三十八岁。
我如愿以偿地开始了人力资源的工作。国企里学的业务知识,人力资源管理师培训中的各种理论,我终于用上了。我加班加点地做管理制度。一周时间,写出了厚厚的一本。我兴冲冲地拿去给老板看。老板却只随便地翻了一下,就皱起了眉头。我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解释道:这些都是基础制度,必须有的。
老板很明显地表现出不悦。他说,能不能简单一点,这么多,大家要学到什么时候啊。不用工作了。我心里委屈得要命,嘴上却说,是太多了。我回去改一下。老板缓和了一下说,那稍微改一下吧。实用点。我微笑着说,好。
离开老板办公室。人马上变得无精打采。人生不如意寻常八九,这份工作,看来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忍不住发短信给冯岩:今天被老板说了。他不认可我的工作。
发完短信我马上后悔了。他现在正失业,我不该跟他说这些——直到那次见面,我才知道,他一直没有工作。我又写了一条:骗你的。干吗呢?正要发出去,冯岩的电话进来了。
我敷衍了一会儿,最后经不住盘问,对他说了事情的经过。我说,这个老板根本就不懂人力资源,不懂管理。我在这里做不下去了。
冯岩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很中肯地说:是你的方法有问题。
我?我大声说,我有什么问题?这个公司几乎没有制度,管理上一塌糊涂,我费心费力地把制度给他建立起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向冯岩发泄愤怒,心里便一阵地难过,马上放缓语气说,我的问题在哪里呢?
冯岩说,你有点急功——急于表现了。我有点受伤,冯岩从未这样对我说话,即使是吵架的时候。
但,我必须承认,他直指我的要害。我太想让老板看到我的作用,看到人力资源的作用。
冯岩没顾及我的感受,继续说,房地产公司管理松散很正常,这个行业人员流动大,有一定的周期性,大多房地产商都没有战略规划,拿一个项目做一个项目,没有持续的利润增长点。所以,管理对他们来说,有点空洞。现在你的老板虽然有了点管理意识,但你一下子拿出那么多制度,老板当然会难以接受。而且,冯岩停顿了一下说,幸亏你这些制度在老板那里就遭到否决,不然,发布下去一定会遭到中高层经理的强烈反对。那时,你的处境就危险了。
我惊讶地问,有这么严重?
他说,试想,如果你是部门经理,你会愿意接受这么多的制度约束吗?你们公司现在的情况是,各高管、部门经理和老板之间凭着一种情感关系在工作,老板信任他们,他们回报忠诚。如果你把这些制度加进来,就破坏了这种原有的关系。这会使他们觉得很别扭,那么所有人的矛头就都会指向你。而且,用制度管人,那么人的权力一定是被弱化了。你想,这对高管和中层经理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听出了一身冷汗。惊恐地问他:有这么复杂吗?
冯岩说,制度发下去,你离开。这是必然的后果。
我对冯岩的话半信半疑。我说,如果老板能支持我的话,就算部门经理反对又有什么用呢?有老板撑腰,我怕什么?关键是,现在老板都不认可我。这工作还怎么做啊。
冯岩说,你错了。高管和部门经理对你的态度比老板更加重要。他们在老板面前对你的肯定和否定才真正会决定你的去留。如果大家都说你不行,就算老板再信任你,他也不会因为你而得罪他的骨干团队。所以,你先不要急着发制度急着帮老板管人,而是先要笼络人心。
笼络人心?我听着这样的词语心里不太舒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方方正正的人,也希望自己正正经经地工作。可冯岩竟告诉我,我现在的工作是笼络人心。这算什么工作啊。
我沉默。
冯岩见我没有回应,便问,怎么了?灰心了?
我说,没有。可是笼络人心对我来说太难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再说,大家本来就很喜欢我啊。
冯岩说,但你不再是文员。知道你做文员的时候大家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我说,态度好呗。
他说,不光是态度好,做文员的时候你是为大家服务的,跟任何人没有利益冲突,所以大家容易接受你。但你现在是完全相反的角色,你要帮老板管理他们,你要跟他们对立,他们还会喜欢你吗?
我说,这也没有办法啊。谁都知道人力资源是黑脸,整天抓迟到、抓早退、抓劳动纪律,变着法地帮老板修理员工。我总不能为了让他们喜欢我就不去做这些工作啊?
冯岩说,你为什么就认为人力资源一定是黑脸呢?
我反驳道:人力资源可以不是黑脸吗?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微笑着为大家服务,那要人力资源干什么?人力资源本来就是帮老板管理员工的。
冯岩叹了口气说,以前我都没注意到你对人力资源是这样定位的。这样完全不对。人力资源为什么一定要是黑脸?一定要和员工对立?你试着换一个角度,人力资源既是为老板服务,也是为员工服务。——你为员工服务,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员工才能信任你,才能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你。你有了员工的基础,才能给老板提供有价值的管理思路和办法。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不了解员工的思想,为管理而管理,最后造成的肯定是人心涣散,人才流失。这是管理要达到的效果吗?
他如此严肃,如此语重心长,我很不习惯。我知道,这次我是真让他着急了。
我说,我好像有点懂了。
冯岩说,聪明!所以,你的角色应该是员工的朋友,老板的谋士。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做人力资源太难了。我根本就不擅长人际关系。什么老板的参谋,员工的朋友,这么两面三刀的角色我怎么做得来?
冯岩笑笑,恢复了以往的温和语气说,你把人力资源工作者想得太阴险了。哪有那么可怕?而且你的年龄还没到那个程度,不要搞人际关系。你只要保持好的人缘就行。
我说,怎么保持啊?
他笑着说,简单,见人夸人,见鬼夸鬼。
在国企待了那么长时间,我以为国企的关系是复杂的。出来后,我发现,私企的关系更加的复杂和现实。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人们不得不人人自危。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幸好我有冯岩。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感觉无助。有时候,可能我们并不需要一个人具体帮助我们做什么,只是需要倾诉和认同。不要不敢承认自己的孤独和脆弱。
知已是什么?就是一个可以让你倾诉,在别人都嘲笑你的时候认同你的那个人。而比知已更深的,就是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会真心替你着想,为你着急,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你的人。对我来说,冯岩就是这个人。他隐藏着自己失业的痛苦,全心全力地帮助我一步步地站稳脚跟。这样的角色,像老师,更像父亲。
我每天给他打电话,几乎每件事都问他,我该怎么办。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是那么幼稚,那么自私。
一次,老板开会研究成本控制问题,预算员和工程师坐了一屋子,但是没有人发言。两个部门的经理为了捧场,在那里不厌其烦地提供些老生常谈的建议。老板一直深深地皱着眉头。
会后,老板问我,大家是怕我吗?
我说,不好说。
他说,我今天开会也没发火啊,只是想听听他们有什么好的建议。你看,谁也不说话。这帮人完了,脑子都坏了。我怎么用了这么一帮人。赶紧给我重招几个。
我说,您要辞退了他们?那工作能接续上吗?
他说,这么一帮没脑子的人,我养着他们有什么用?他看起来很生气。我只能说,好。我尽快招聘。
我打电话给冯岩。冯岩说,不能重新招聘。不要事事都依着老板。
我说,我也没办法啊。难道让我去说服那些人,让他们下次开会的时候必须发言?
冯岩想了想说,设提案箱啊。让大家把建议投到提案箱里。根据提案的价值给予不同的奖励。——你不是写过提案制度吗?
我说,那些制度老板说太繁琐,后来不是都没派上用场吗?
冯岩说,把提案制度单独拿出来给老板看。
我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