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接下来你会面对一些现在或是过去生活中的场景，你拿平常心来应对就好。”张宗凯只觉得杨医生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听不真切，球型屏幕的白光渐渐增强，直至将周遭的世界吞没。
白光虽然极其明亮，却意外地并不耀眼。张宗凯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环境，隐隐有种面对夏日黄昏时分夕阳的错觉，就好像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刺目的阳光被过滤去了锋芒，在屋内投影下了一片暗黄的光晕。
“诶，你有没有听我在说话呢？”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张宗凯愣了一下，想起了这是他爸的声音。
“啊？你说什么了？”张宗凯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正坐在餐桌边上，他的父母正关切地望着他。
张宗凯心知自己正身在VE所创造出的虚拟场景之中，但周围场景之逼真，让他竟然觉察不出一丝违和感来。他的双亲正坐在他的身旁，是如此真切地存在着。饭菜淡淡的香气飘荡在空气中，电视里日复一日播报着关于特别联大与PDC的新闻，电扇里送出的徐徐凉风吹拂在脸庞上，俨然就是昨天傍晚的光景。这一切张宗凯只有一个结论，他完全就是被送回了昨天。
“我说，你陈伯伯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他是你爹的老领导，这个对象你不能不见。”老张严肃地盯着张宗凯，“姑娘也挺忙的，希望明天直接见面，你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跟人家老拖着。”
“不是，爸，”张宗凯想辩解两句，但是立刻放弃了，“算了，那就见呗，多大点事呢。”
“可你看看你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老张语气仍是不悦，“你得端正你的态度。”
“行了爸，我怎么看得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让我见，我就见，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宗凯，爸爸和你说心里话，你也不小了，现在这个世道前路难测，趁现在还算太平，你早点成家爸妈也能稍微放心点，”老张的语气最终还是软了下来，“等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结了婚有了孩子，趁爸妈还没太老，还能多帮衬你。”
“我也知道这世道前途难测，我还知道日子只会越过越苦，前些年有消息政府要限制人口增长，但是不用政策出台，人口出生率已经年年创新低。照这势头下去，不用等四百年后三体人打过来，再过几代我们地球人早就给三体人腾出位置来了。”
“为了打这场没有任何胜算的仗，全世界都穷兵黩武，老百姓生活水平逐年倒退，越过越惨，不是有传言说人民生活水平要倒退一个世纪么？跟我一样的年轻人能有几个敢生孩子的，怕再过几年连自己都吃不饱饭。现在这四个面壁者，一个自杀，三个冬眠，我看全世界都是在白费力气，别让孩子来这个乱世受这份罪了行吗，爸？”张宗凯明明听出他的父亲语气中的深深慈爱与关切，却莫名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恨恨地说了老长一段。
“你这说的什么话？照你这说法，你太爷爷就不该在抗战那会生你爷爷，你爷爷就不该在三年自然灾害那会生我？一碰到世道艰难，我们张家就活该绝后？”老张一听也上了火，重重把饭碗往桌上一顿。
“您说的这些，和三体人打来这事能比吗……”张宗凯低头嘟哝了一句。
“还有四百年呢！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人家联合国和面壁者都管不好的事情，你操心有个屁用？！你就是拿这事当借口，不想承担责任！”老张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不那么糟，“好了我不跟你争这些有的没的了，这回给你介绍的这个姑娘非常优秀，你抓住机会和人家小姑娘多了解一下。”
“我想了解人家，人家还不想了解我呢……这年头相亲的成功率，我看比人口增长率还低。”张宗凯又轻声啰嗦几句，并没想着让老张听见。
“宗凯，听介绍人说这姑娘长得很漂亮，也非常优秀，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嘛。妈知道你不喜欢和人加社交软件聊天，就让你爸和介绍人直接帮你约好了时间地点，你俩直接见面就好了。”张宗凯的母亲见儿子心绪难平，半是安慰半是交代了一句。
“这么好的姑娘还肯见我？要么妈你在骗我，要么你被人骗了，再说了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怎么见面嘛？”
“人家姑娘见过你的照片，她说到时一定能认得出你来，你准时到就好了。”
“等下妈，您俩说跟人家约好了时间，是明天？”张宗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眉头紧锁，“明天上午我还有事呢。”
“这么巧，你又故意在找借口吧？”
“没有，单位强制我们去参加一个……心理辅导”，张宗凯斟酌了一下用词，“大概是要给适龄未婚青年洗洗脑子，争取成立家庭繁育后代吧。”
“那敢情好，你上午接受辅导教育，下午就摆正态度跟人家见面，刚好学以致用。”
“哎，不说了，我见就是了。”张宗凯气恼地一推饭碗，“吃完了先回房了。”
桌上也没几个菜，都是些寻常菜蔬，张宗凯一阵气苦，食品物价连年走高，这几年的伙食当真一顿不如一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