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家乡时是家里的老嘎达，被当作掌上明珠，父母和哥哥姐姐都惯着她，一向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气得很。
参加工作到了北大荒，就被分配到车站，在窗口卖票，从来没有吃过苦，出过力。在单位住集体宿舍，吃食堂，母亲对做饭是一窍不通。
父亲这些年也一直吃集体伙食。
两个大白丁婚后傻了眼，做饭饭糊，炒菜菜不熟。没奈何，只好中午在食堂多打一份饭，晚上下班拎回家热热吃。
局长姓申，虽然从枪林弹雨的战争年代到轰轰烈烈的和平建设时期一直担任带兵官，却没有一丝带兵打仗的威严，反倒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无论对谁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但是书记，一直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却整天板着个脸，背着个手，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人人见了都打哆嗦。
申局长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老大申栋出生于战争年代。当时条件艰苦，患病没能及时治疗，成了哑巴。
申栋心灵手巧，什么活都会干，经常跑来阿巴阿巴地比划着教父母做饭菜，父母这才勉强混个每天不饿肚子。
智聪出世后，申家的孩子大的已经参加工作，最小的也上了初中。他们都把智聪这个小娃娃当宝贝，抱着哄着稀罕的不得了。待他稍大点儿就抱回自家喂吃喂喝，任智聪在饭桌上乱爬乱抓，智聪几次把屎拉在饭桌上，他们也不嫌弃。
智聪会叫奶奶，妈妈，爸爸后，下一个学会的词儿就是叫申局长为爷爷。申爷爷一有空就抱着他哄着玩，智聪心里一直觉得申爷爷比自己的亲爷爷亲得多。
书记姓苟，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在念初中。这俩孩子随他父亲，整天横眉厉目。智聪从小就怕他俩，见到她俩有多远躲多远。
两家各有一部手摇电话。
一个周日，书记和夫人在菜园子里伺弄地，家里突然电话铃响。
他儿子冲过去接起电话:“谁呀？说话。”
对方一听声音不对，便问:“是苟书记家吗？”
“我是你爹。”
苟书记的儿子听对方没了动静，又接着怪声怪气地喊了一声“我是你爹呀。”
苟书记的女儿见状抢过话筒，也阴阳怪气地喊“我是你妈，我是你妈呀。”
俩孩子随即哈哈大笑。
此事当然没人敢跟苟书记说，不过很快传遍机关。大伙以后见到苟书记更加低眉顺眼，唯恐一不小心呛了他的肺管子，让他训一顿。
智聪经常到申爷爷家好吃好喝，放任自流，随时随意随地大小便的美妙日子并没享受多久。
那场运动爆发后，申爷爷遭了罪，苟爷爷更糟了难。
苟爷爷首当其冲，有人认为他阁下一贯横行霸道，骑在人民群众的脖子上作威作福，连儿女都仗势欺人，给人民群众当爹当妈，因此第一个被揪出来批斗。
苟爷爷啥时候受过这种鸟气，跳着脚跟人对骂，激动之下扯开衣服亮出战争年代的伤疤，意思是想让他们抚摸着痛哭流涕一番，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
那些人在他脖子上挂了个大牌子，扯到台上强令他低头哈腰挨批斗，批斗完再给牌子下挂上几只破鞋游大街，整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苟爷爷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
那些人审问他的罪行，他来个通通不认账。对方见他纯粹是块矛房里的石头一一又臭又硬。如何还能按捺得住？于是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拳脚相加，皮带猛抽，修理得他哭爹喊娘，以至鼻青脸肿，筋断骨折，险些丢了狗命。
申爷爷虽然也被揪斗，被审讯。可他一如既往地好脾气，不管问什么都沉沉稳稳，慢声细语，有条有理地回答，让人心生敬意。挨批斗时群众的热情也不高，不少人还暗暗护着他，因此他成功地躲过了一劫。
父亲差点被打成小爬虫。鉴于他根红苗正，脾气暴躁，手里还有枪，那些人怕他按捺不住拔枪玩命，终究没敢打他的主意。
那伙人来揪局长，书记时。父亲几次欲拔枪冲出去，放它两响震唬震唬，保卫两位老领导，都被母亲拉住了。
他望着白发苍苍的智聪奶奶，和奶奶怀里抱着怎么哄也哄不睡的智聪，再看看拉着他胳膊苦苦哀求的如花似玉的妻子，长叹一口气，终于选择了做缩头乌龟。
父母亲终于见风使舵，宣布与老领导坚决划清界限，积极投身轰轰烈烈的运动中。
父亲多年来锻炼的鼓动能力，母亲那一手漂亮的字儿，让他俩很快被推举为小头目。天天风风火火忙着挂标语，贴大字报，揪斗这个那个，热闹得不可开交。
父母虽然参加了运动，却任谁劝说也不愿意揭发检举两位老领导的所谓罪行，这对父亲几年后的发展产生了恶劣的影响。
小县城毕竟紧靠边境，对面虎视眈眈，陈兵百万，因此稳定为第一要务。那些人并没掀起太大的风浪，警惕性极高的人民群众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反特防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