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懵的洛海棠没有预料到钟北的开门,贴在门上的脑袋直接撞到了钟北身上,抬头只能看见一个冷峻的下巴。
“早啊……阿北。”洛海棠讪讪道,“我这正准备走呢,不用你出来送……”
她说着转身要走,结果却被钟北牵住了手。
洛海棠原本不算清醒的大脑现在更是被轮番摧残,要是她脑子清醒就该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的啊,钟北那小笨蛋的心思摆明了是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影响出来的,早知道就不对他步步紧逼了现在倒好怎么回答他才能既照顾他年幼的心灵还不让自己身陷囹圄中去呢!
“海棠,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卧槽这剧情有点狗血啊!洛海棠几乎要鲜血狂喷,这个问题后面要么跟着你喜不喜欢我要么就你是不是卧底……这一年经历下来钟北的脑子里装的什么自己还不清楚么!这货小时候在流浪中度过,现在好不容易有自己教他,自己再暴躁也是个女孩,只要他脑子没抽……其实抽不抽都一样,这家伙肯定对我有心啊!
“这个东西是你的吧?”钟北伸出手,把头绳塞到洛海棠手上,“太晚了,路上小心。”
这,这就完了?
洛海棠满腹狐疑地离开,看来钟北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胆,这也是好事,毕竟当面回绝肯定会对他孱弱的心灵造成暴击伤害,转头跳楼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算了吧。钟北默默想着。
换成自己也难以答应,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两重大境界的阻碍,但一定要加快脚步,如果洛一的话是真的。
那么明年九月前,二月至六月间的域校联考、协会远行、州统际会这三大赋者争斗活动中必然要有华沙太学校府的一席之地……甚至是更大的目标。
钟北知道洛一的眼光是不会局限在这些事情上的,他对于这个学府来说是祭酒,但对自己来说却是统治者;钟北需要的东西是境界,而不是政治方向指导。
他把门悄然闭合,房间因照明式卡没有得到量力的补充而一片漆黑,淡灰色的六芒六棱印记在背后的肩胛骨上静静发光。
源本,三阶【六道】。
与式卡源远流长的历史不同,源本出现的时间在西土纪元十三世纪下叶,以但丁.阿利基耶里(Dante.Alighieri)的同名史诗而出现。也同《神曲》一样,他的源本【神曲】掀起了文艺复兴外表下的人文主义兴起运动,并在政治上提出“神权君权并非一体”的缜密理论,间接导致了教会权力的衰落,使一百年以后的教皇在日渐庞大的压力下被迫公布式卡这种特殊效果物品的发现,背上了“犹大”的骂名。
其对后世的影响之大持续到至今。在西土纪元一九九九年的中西式学裁定会议上,全场学者一致决定将【神曲】划分到五阶源本之列,也成为了五阶源本中唯一的可确定源本……另一个是始皇帝的【一统】,但由于紫皇不久前刚刚废除了长达两千年的帝王制度而被西土学者抨击。
在那间辉煌的会议厅内,琉璃灯瓦金碧恢宏,几千个红绸软布梨木椅上座无虚席。中州学者拍着桌子站起来面红耳赤地撸起袖子争辩;西土人不甘示弱地用中指称赞对方说的都是狗屁。会议最后被紧急终止,否则难免又要拉起一场中西决斗。
不过,【神曲】的高度却无人质疑,它是源本历史上的里程碑,功绩烁古耀今,也是所有刻师的终极目标——刻画出比肩【神曲】的源本。
洛一在为钟北刻画源本时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的本事只能算萤火之芒,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刻师就是那位给但丁绘上神曲的人,真想亲眼看看神曲的源本位加成是怎么样的啊……”
所以钟北留了心思,后来去翻阅资料才知道他除了拥有【神曲】之外还是个九重九段的赋者,曾经和教皇派来的辩论手唇枪舌战三天三夜未分胜负,第四天那个辩论手心理崩溃上吊自杀了。
于是钟北不禁对这样一位仅靠嘴就能说死人的英雄肃然起敬,洛一在他身上刻画的不完整源本也没那么遭他讨厌了。
他的【六道】并不是完整的源本,洛一曾是紫皇一统中州时为了解东海文化而派去的交换生,在东海偶然间看到了【六道】源本,便把它记下来带回中州;后来他深刻解析这个源本的纹阵,可最后也只能绘制出外形而无法刻画蕴意。
当他把两个选项放在钟北面前时,钟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个四阶源本【兵甲刃胄】。
可洛一非常严肃地说阿北你别看它有四阶,旁边这个源本光是不完整版就能达到三阶,要是以后哪天你走在路上踩狗屎正好补完了它,四阶五阶不在话下啊!
你高兴就好。
钟北实在是懒得争辩,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战斗里用的是式卡又不是源本。况且这玩意可以进行洗刷,没啥宿主锁定之类的设定就也无可厚非咯。
不过很快钟北就意识到这个源本的蛋疼之处还在后面。
量力讲究通脉,按奇经八脉进行周天运行。任、督、冲、带、阴跷、阳跷,此为前六脉,每一脉对应着一重境界;而后的阴维阳维二脉分开了第六重境界,赋者协会的天赋值测定也依此而来。
研究者们通过外界散逸的无名量力冲击测试者的身体,由得出的结论判别出经脉的通畅程度——理论上来说经脉通畅度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减小,再经过一系列复杂到洛一这个四星刻师看了都浑身发指的浩大公式求出天赋的值,最后用一纸通知书告诉外面等候的人这个孩子是天生奇才还是平庸之辈。
而六十到六十九的值正好对应着第六重境界。
在这个分数上,赋者可以打通顺八脉;低一点的值不是不能通脉,而是不建议去,太浪费时间。效率低不说,连八脉都无法打通的人比普通人强不到哪儿去,练到极致也就是人类体质巅峰的程度,离八脉全通后的沟通万物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八脉全通,百穴洞开,这个程度才算是强者范畴,对游离的量力和万物初步涉猎,但也仅仅只能踏出这一步。天赋值决定的与其说是天赋,倒不如说是经脉的宽敞程度和对量力的融合性,这才是根本原因。
而天赋值越低的人对量力的融合性就也越差,如果说八十五值的钟北吸收量力像是饿汉扑在满汉全席上;六十一值的洛海棠就是连续被塞了几百个馒头还被要求再吃一个的孩子,从根本上来讲这就是不公平的。
“可这世界上哪来的绝对公平呢?”洛一这样回答钟北。
“你是流浪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过。这个社会无论是赋者阶级还是平民阶级,从来都没有公平可言。”
钟北并未因此对洛一产生隔阂,因为他从小摸爬滚打在社会底层,受到的冷眼和屈辱远比旁人想象的多。
洛一说得没错,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平民看不起要饭的乞丐;地主看不起田里辛劳的佃户;书香世家看不起没文化的乡下人;宰相看不起点头哈腰的官员,却又要对皇帝卑躬屈膝。
可皇帝就什么都不怕了么?天下人的讥讽、老臣的批评、叛乱的军队乃至夺权的王侯……因为不公平所以彼此轻视,因为轻视或妒忌而发动战争,天下在一切的不公平中慢慢变化,时代也在不公平里往前进步。
桃花源里的人们没有尊卑之分,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孩子在墙根下、树林里、小溪旁嬉戏吵闹;老人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看橘红色的斜阳染红天空,再慢慢落下……悠远深邃的宁静时光,和谐美好的世外桃源,以及无处不在的公平公正,这很不错不是么?
那最早的差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啊,对了。是那个误闯进来的渔夫。
于是和谐被打破了。
他在一户人家的家里住了几天,这户人逢人就说自家有个外面来的人。知道的人多了,就有人要嫉妒:凭什么他家就有个外界人?他哪点比我强?我们不应该都一样吗?他哪点值得炫耀?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不公平!
接下来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这户人把渔夫请到自己的家里,然后出门和别人吹嘘说自己家里有个外面的人,你们都没有吧,就我有!
渔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
再然后应该是回归平常,趋于先前的势态,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扩散的波纹会很快消失,但反弹回来的力量却会把池塘搅得凌乱不堪。
女孩怀孕了,孩子的父亲不是任何一个桃花源里的男人。
于是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不详的气息降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将它与世俗同化。慢慢地,辱骂、嘲笑、好奇、争吵、打架出现在孩子当中;父母抱着孩子上门讨说法,对方理直气壮地骂回去;老人们把摇椅收回了自己的院子里,从今往后,他们各自只能看到高墙内四角的天空。
这块石头太大了,足以把所有的池塘水都压出去。罪恶的起源是那个孩子用钉耙敲碎了另一个孩子的脑袋……于是大人也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一千年以后,会有一个人按照自己祖先的指引来到这个世外独立的桃源仙境,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进去,却惊愕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长长的野茅草没过了断壁残垣,溪流干涸了几百年,两岸的墓碑星罗棋布。狭小的方形院子里,木屑和枯骨掩埋成一堆,那件钉耙上是否还残存着千年前的浆液?
他只能摇摇头,想着祖先的东西果然没谱。身后狞笑着的桃源人已经高举着尖耙砍下,背后隐约可见熟悉的小村庄,孩子的欢笑声令人魂牵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