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桥听名字便是个幽会谈情之处,四面为桥,中央围着一片湖真真映着一轮圆月。
桥上人流涌动,但也有不少驻足观望水中月色,嘴上聊的大多是诗词歌赋或是花言巧语的情话,站在桥中一处,热情些的人还会隔着湖水与对面或是两边的人打招呼,四处皆是安乐之象。
既是来赏月谈情的,初羽和凤天自然是驻足桥边的那一类人。
初羽望着水中的月亮,心中一片安宁,凤天却却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是他一生中最美的景色了。
少女颇为专注的看着湖中的那轮圆月,头微微倾斜,发髻中的步摇轻晃着,脸被周围挂着的灯笼映得微微泛红,眼眸明亮,嘴角微挑,不禁让凤天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初羽的时候。
幽冥河畔旁抱膝而坐的少女比现在稚嫩些,面容依旧是绝色的,神色却是清冷的。
她说她认识他,认识魔界太子,他却告诉她,他不是魔界太子,他是凤天。
这话说的未免矫情了些,但当时的凤天希望所有人认识他不是因为他是魔界太子,而是因为他是凤天,他想这样的话他不会被权势迷惑失了本心,而且他也能认识更多的人,这对魔界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凤天一直记得那时少女不屑的眼神和略带嘲讽的话语:“愚蠢至极,你是魔界未来的君主,自然先为魔界太子后为凤天,若是如此自私又凭什么享受着如此的尊崇?”她站起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本座是神界的小神君,太子殿下不会不知,如此冒失跑来与本座结识真是不懂事理。”
“又想到我什么好笑的事儿了,想笑就笑,憋着你不难受吗?”初羽忍不住给了凤天一个白眼。凤天闻声才回过神来,发现嘴角已经微微上扬了。他笑了出来,向初羽解释了,初羽听完也忍不住笑了。
“瞧你这记仇的人,一天天的净记着我那点丑事。”初羽嗔道,她继续望着湖面,同凤天闲聊,“方才我也在回忆我们的事情,是在魔界,昙花的齐放的光芒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那算是你我定情之处了。”
从前的陌无双一身红衣却不似现在那般招摇,多了几分的内敛和莫测:“太子殿下忧虑至此,所为何事?”少年愁思满面眼神却并不迷茫:“为情所系。”他本不愿对父亲的手下透露,但凤非璃曾与他说过,陌无双所作出的选择都会是最好的选择。
“既是为情,顺应心声即可。”
初羽立在昙花海中,每一朵花都未曾绽放。昙花为绽放而努力,但那一刹那后迎接它的便是凋零。她心绪复杂,一时与花起了共鸣,她站在这里,是在等他的答复。这一刻显得有些卑微,若是从前她绝对不会来,但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这一次是几百年来唯一一次超越法度顺心而为,她不知道迎接她的是什么,也许她的努力也换来了绽放,但紧随其后的亦有可能是凋零。
突然初羽落到一个人的怀中,凤天微微俯下身子,少年清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一刻初羽睁大了眼睛。
他说:“傻瓜,我早说过,魔界的昙花常开不败。”
紧接着的是一个热烈而绵长的吻,而簇拥他们的是昙花齐放的奇景和能将天空映亮的光芒。
回忆是件美好而幸福的事情,初羽和凤天不时的就会陷入回忆。他们当时觉得很难以熬过的劫难同现在相比都不值一提。他们都知道,走过来的路就算充满荆棘也不会再伤到他们,他们甚至可以谈笑对方被刺伤的狼狈模样,但眼下的路才是荆棘丛生,苦难重重。谁也不知道没有尽头的荆棘之路还要走上多久,但心中所爱站在身旁,他们好像就可以所向披靡。
较为清净的小河边站着一个手握折扇的少年郎,不是问天又是谁呢?九歌见到他的时候实属惊讶了一阵,只因问天不似寻常那般身着长衫或是战服,而是他在佟府做少爷时的打扮。平日里问天都显得十分沉稳,今日一瞧九歌才发现问天比自家陛下看着还要小上几岁,她心中暗自同情那些长相老成的少年郎君了。
问天见九歌来了,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从中取出一些,再将钱袋子递给她:“这里头儿的银子足够买你的紫晶岩了。”九歌撅着嘴接过钱袋子:“佟大少爷长点心吧,当着我的面斤斤计较不合适吧,这种事要私下做。”问天笑了一声将剩下的也递过来:“这些是本少爷送你的。”他知道九歌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不会认为这银子是他的施舍。果然,九歌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笑着说:“佟大少爷的心意本将收到了,而且已经记在心里了。”
两人沿着河边走,走累了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面前有些湍急的河水,九歌开口道:“一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和谁说,是关于我哥的,不能同爹娘讲,陛下又朝事繁忙我不好叨扰,你若愿意听不若今日就同你念叨念叨吧。”九歌口中哥哥自然是百年前跳下湮灭台的浅容。问天虽然不在场,但冥界公主当场揭发恶行,随后自绝,此事自然闹得沸沸扬扬,因此问天也大致知道些。
未待问天点头,九歌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哥残害手足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是瞒不住爹娘的,至此我哥的一切都无人问津。我偷偷跑到他的房间里整理他的遗物,打算烧掉一些祭奠他,但是我发现了一摞信,这些信都是我哥自己写的一些笔录。”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可惜我没得选择。小时候不懂,后来才明白我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既然如此便放弃吧,继承家族的荣耀还有大哥在。大哥对我真的很好,爹娘忙碌,长兄如父。我要努力读书,将来成为大哥的左膀右臂。”
“最近研习医术,希望能治好我的腿,但是事情有些不对劲,我的腿好像不是天生不足,而是在娘亲腹中被人下毒所致。”
“大哥承认了,是他在娘亲有身孕的时候给娘亲下毒,这样孩子生下来就会天性不足。大哥对我说他非常努力,他必须是魔界的将军,因此爹娘的其他孩子都是他的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我看着他疯魔的样子,答应他我会帮他。”
“我恨大哥的自私,恨爹娘的偏心,恨无尽的争斗,但凭我自己无法结束这一切,这时我遇见一个少女。我知道她是冥界的公主,她有能力而且善良单纯,我几乎没费多少心思就让她爱上了我,最后我让她帮我把我的弟弟们都毒死了,而大哥我亲手杀了他。”
“这个家的孩子只剩下我和我的小妹妹,这下终于清静了。我无心去争那在我未出世便害我身残的荣耀,我的小妹妹她很努力而且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相信她可以胜任。但还有一件事不曾解决,那就是冥界的公主。我不可能杀掉她,也不能同她翻脸,我们依旧在一起,有时我不敢同她那清澈明亮的眸子对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忘掉这一切,不是为我而是为她自己。”
“我和她有孩子了,可她自己还是个孩子似的。我想我可能也爱上她了,但我不能永远陪伴她,因为内心丑恶的人不配站在她身旁,而且我知道,我会遭报应的。”
“报应来得不是很快,我甚至开始有了侥幸心理,但几百年过去了我开始觉得不对劲,我认真检查后确认了我们的孩子是一个阴阳人。我也没想到我如此果断的杀掉了他,也许这就是藏在骨子里的嗜血之性吧。之后我们闹翻了,我想让她离开我,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最后她走了,我知道她要报复我,不过我也是活该。那个人终究还是毁在我手里,想必新的报应很快就会来了吧。”
九歌讲完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了,对于这个家,她知道自己很无知,因为从她有记忆开始,那些人就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她和她唯一的哥哥。她也曾想过拿着这些信去找爹娘,但仔细想想就知道,还是孩子的大哥给娘亲下毒,爹娘又怎会不知?她已经无力再去质问了,更丑恶的真相她不想知道了。
九歌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哥最后说,他杀掉的那些兄弟都拜托凌汐公主通过冥界往生到凡界了。”九歌摸了摸脸,“到最后他还保住了他们的魂魄。我知道我哥他是罪有应得,但我还是忍不住的为他开脱,不管怎样,在我心里他是一个称职的好哥哥。”
“善恶分明,浅容所做皆是因你家大哥所起,他亦是受害者,但这并不能掩盖他杀人的事实,他最后对凌汐公主是真情,杀掉孩子也是迫不得已,但亦不能掩盖他利用凌汐欺骗凌汐的事实。我们理解他同情他,但不能认同他的做法。”问天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犹豫片刻起身到九歌面前为她拭泪,“但你没必要压制对他的感情,浅容不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
九歌愣愣的看着问天,由着他给她擦干泪水,她依旧是哽咽的说道:“问天将军,你再多安慰我一些,我还是好难受。”
问天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这一次不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他温柔的声音道了声:“好。”下一刻紧紧的抱住了九歌。
他这一生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她是他计划之外的意外,但是没有意外又何来惊喜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