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露和秦绪坐在办公桌的两边,办公桌上摆着好几个存放证据的加密资料盘,颜露放下了手里的PDA,揉了揉自己的眼眶,问道:“被告人现在怎么样?”
“在监狱里好好地呆着,我昨天中午想在开庭之前看他一眼,跟对方律师商量个条件啥的,没想到被狱警拦住了,他们说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不允许我见他。”秦绪戴着一个眼罩,半躺在办公椅上,昏昏欲睡地回答道。
颜露接着往下翻了几页,接着问道:“你觉得他是故意杀人吗?”
“你要让我告诉法庭,这个吸嗨了的小混混被一个研究员抢劫了?然后他正当防卫?还是有人威胁他,所以他是胁从犯罪?或者他只是一个案发当时不幸经过的倒霉孩子,这起杀人案根本与他无关?”秦绪嘟哝着嘲讽道。
颜露从办公桌那头瞪着正在轻轻摇晃椅子的秦绪,不解道:“这明明是很有可能的情况,为什么你冷嘲热讽的?”
“你给我打下手也有四年了吧?”
“啊?是啊,你打算给我写推荐信了吗?”
“别废话。”秦绪掀开眼罩,睡眼朦胧地瞪了颜露一眼,问道:“那这四年来,你看我输过公诉案吗?”
“大概......没有吧?”
“那你知道上面把这个案子分配给我是什么意思了吧?”
颜露托着下巴思考片刻,“这有点阴谋论——”
颜露还未说完,便听到细微的鼾声从办公桌那一头传过来,他看着秦绪停下了椅子的摇晃,头一歪,睡了过去。
颜露叹口气,继续看着PDA上的文章。
死者名叫白云松,很老气的名字加上三个博士学位,很难想象得出他只比颜露老两岁。在被街边的混混杀死之前,白博士在一家小研究所里任职,虽然在书面文件上,这是一个私人研究所,但是在颜露手上的文件显示,这是一个由上任法务部长申请拨款的国家研究所。但是很可惜,白博士负责的项目内容因为某些机密问题,并没有在颜露手里的文件中记载着。
“帝都的中央法务部还会有资料调取不出来?”颜露抽出硬盘,从搜索引擎中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资料。在颜露生活的年代,磁盘已经做得难以想象的精细,一般人一辈子需要用到所有资料只需要一个巴掌大的PDA就能完全存入,而帝国也在每个城市都架构了文件存储设备,只要去宣传部的数据库里重新下载一下就能知道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方方面面。即使是下城区流通的那种晚了两到三代的PDA,也已经足够无数农民和工人的孩子自学成才了。
颜露搜索了一下“白云松”这个名字,然后按照时间找到了一个足够官方的报纸六年前的报导,记述了一点点白博士的研究项目。很有趣,这篇文章也讲述了一个死人的故事,只不过不是这位白云松,而是一个叫作周凤来的科学家,他是在白云松之前研究这一课题的人。
颜露稍微花一段时间读了一下这篇文章,抛开那些枯燥的抒情故事,其本质上提及了一起十分常见的交通事故肇事逃逸案,唯一不常见的是这场事故中有两个人丧生,就是周凤来和他的妻子。在他的葬礼上,这篇文章的记者采访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正是颜露现在处理案子的死者白云松。旁边图片上的男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差异,但可以看得出就是六年前的白云松。
顺着周凤来的名字再往下找,虽不是一无所获,但也只有一个废弃的旧实验室被封锁的通告里提过这个名字。其他的信息一无所有,连非正常死亡的人名中也找不到这个人,简直就像他完全不存在一样,如果不是有一篇仅存的文章还保存着这个名字,颜露可能会觉得他是个都市传说。颜露准备扒拉醒秦绪,看看她对这整件事的看法,但他的脚才刚刚踩上地板,秦绪就一下子从椅子上抬起头,掀起眼罩问道:“怎么了?”
颜露已经对秦绪警惕的睡觉状态见怪不怪了,他直接把手里的PDA展示给秦绪看,“你上一次更新数据是什么时候?用你的PDA查一下这个名字,我这个已经一年没去更新了。”
“哈?好像是一个月以前吧?我看看——”秦绪手指麻溜儿地在键盘上按了几下,然后惊讶地抬起眉毛。颜露看她的表情,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那边也只有一篇新闻和一篇通告?”秦绪的神情现在有些一言难尽,“呃,事实上——”她把屏幕朝向颜露,她的PDA上是一片空空如也,“我这边什么都没有。不过呢——”她又按了几下,一篇与颜露看到的文章十分相似,却换了几个人的名字,“我找到了这样的一篇文章,你觉得怎么样?”
颜露皱起眉,“怎么回事?”秦绪最后摆弄了几下屏幕,然后如释重负地把它扔在桌子上,说道:“如果不是帝国的某人修改了这些数据,那么就是有人黑进了数据库。哦,当然,新闻互相抄袭这种可能性被我忽略了。”
“那可能吗?我记得学校里有讲过,那玩意儿不是单向通讯的吗?然后还有什么什么转接站,光信号之类的——对不起,那门课我没认真听。”
“在我们能用上光子计算机之前,这种情况多半是不能避免了。”秦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先别把这事儿捅出去,如果确定了是被黑了,你再上报监察处,如果是自己人弄得,我们就忘了这件事,然后快乐地让那个小混混滚进暗无天日的监狱里,懂了吗?”
“为什么?”颜露站起来穿上外套,疑惑道。
秦绪像是给小孩儿解释一加一一样耐心地说道:“你看,信息是由宣传部的高层进行审核的,而帝国部门的高层都是皇帝大人的亲信,他们更改的内容大致上就是皇帝本人的意愿。
“然后你再看,我作为一个天才,在学习了十多年之后,才终于站在了现在的位置上;而皇帝,那是天才中的天才,还用了比我长一倍的时间去学习,所以比我高到不知道那里去了。他想干什么事,作为脑瘫的你,就不要指手划脚了。
“或许,皇帝本人并不遵守他所订立的法律,或者是说一套做一套。但是你要明白,以他那种卓越智慧的人,绝对不会做错什么事,所以即使是这个文章是帝国的工作人员篡改的,那也肯定是事出有因的,我们最好顺其自然,让它发生,懂吧?”她也没有等颜露反应过来,直接披上风衣,走出了房间,留下一句话:“反正我先去验证一下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儿。至于你,认真处理这个案子!”
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既然秦绪去处理这件事了,那么颜露也就只好听从她的劝告,去调查一下白云松工作的研究所了。颜露搭着上城区的列车,朝着位于下城区的研究所前进,虽然位于下城区,但研究所的位置离贫民住宅的地区还是挺远的。正当颜露坐在车厢里左右摇摆的时候,突然那个播放着广告和无聊笑话的小屏幕突然一暗,随后转换成了颜露和秦绪的照片,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在十分钟前,皇帝陛下发表了紧急演讲,称有两位帝国公民已经触犯了反人类罪,接下来将转接到该演讲的视频——”然后是皇帝的那张英俊的脸,只可惜现在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亲爱的子民们,今天,我很遗憾的通知您——”颜露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他的心脏已经激烈到无需听诊器也能轻易地听见,他努力伪装成刚好要下车的样子走到车门边。但是周围地行人似乎都在看着他,议论着他,颜露的头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白光一时间连腿都有些支撑不住,耳朵像是在高压气仓里一样嗡嗡作响,其他人的议论声围绕着他,“叮——”的一声,车门开了,颜露挪动着麻木的腿走了几步,血液似乎回到了他的大脑里,他开始跑了起来。
颜露一路小跑,找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小旅馆住下,把身上的冷汗洗干净,然后蹲在墙角,盯着自己房间的房门度过了一整宿。
可称之为奇迹的是,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任何古怪的事情发生,没有监查员来拆门,也没有人来就地枪决颜露。黎明的时候,颜露已经开始后悔昨晚没有好好睡一觉。
正当颜露准备收拾一下去监察处解释一下的时候。房门传来了敲门声,然后是一个孩童的声音:“要买一份报纸吗?”
颜露拉开门,递给外面那个报童几块钱,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小块硬盘。随着时代的进程和环境的变迁,纸质媒体逐渐被电子媒体所替代,作为旧时代媒体的代表,报纸最后还是输给了时代的变化。
颜露接上平板电脑,翻开报纸的第一页,愣了一秒,手里昂贵的PDA摔落在地上,屏幕上裂开两条细痕。
报纸的头版上用巨大的红色粗体字题道:
“反人类罪犯已被监察员击毙,已出动特殊部队搜寻其同伙。”
下面还有一排小字:
“请帝都居民酌情减少外出,以避免不必要的损伤。”
右边是一张巨大的图片,印的是颜露的在法务部身份卡上的照片。
颜露根本不想再读下去,他把自己的头埋进了床上一尘不染的被子里,双手死死掐住头,无声地尖叫着,整个人都扭曲成一团。
有口而无力辩驳,世间最大的悲痛莫过于此;有选择却无动于衷,世间最大的罪恶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