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衣吃饭正起兴之际,一队官军忽而来到,径直向柜台走去,其中领头的正是丁牛山。
但见丁牛山向张口结舌的花羽化细细瞅了瞅,然后笑嘻嘻地朝官军头领道:不错,正是此人。
言罢,军官头领自一旁的一名兵士手里接过一张捕告,展开亮给花羽化看。
军官:花羽化,你堂弟花威通敌叛国,已逃亡他国。当年,若非你一力举荐,将其提拔为全军副将,也不致令国家蒙乱,伤亡惨重。按大宋律吏,本官特奉朝廷密旨,拿你问罪!
话落,已有两名兵士上前,将花羽化上了铁锁。花羽化则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将军……小人当年也是一时糊涂,任人唯亲,可对朝廷那是绝对的忠心耿耿,丹心可昭啊!
军官笑笑,大手一挥:这话在这说没用,对我说也没用,到了地儿,您再慢慢申诉吧。
军士拉着花羽化的衣服便要走,花羽化腿一软,踉跄几步,差点跌倒。这时柴枭匪已得报,从后院急急匆匆跑过来,朝丁牛山和那军官拱手作揖,连连道:各位官爷,便是执行公务总需吃饱肚子吧,当下正是用餐时间,各位远道而来辛苦非常。小店愿为各位奉上精美的菜品,聊表心意。
说着,旋身从一旁的店小二捧着的一个托盘里拿起两锭银子,分别塞给丁牛山和军官,其余兵士也逐一发赏一些碎银。
丁牛山自临安一路来此,只因贪功确系一鼓作气不曾停歇,是以这时当真肚中饥渴,眼见这断金楼气势颇大,装修得金碧辉煌,绝非一般的山村野店。更则食客满座,熙熙攘攘一般,亦不是作秀出来的,自是放心无疑。
心道:便是你果真有心解救花羽化,这绍兴府也决计脱不了干系。何况此时青天白日,不信你有如此能耐。
军官向丁牛山望去,自是咨询的意思,丁牛山点点头。柴枭匪见状,立时张罗一桌酒菜,便在迦衣的一旁开席。
柴枭匪自是没有见过丁牛山的,否则便是承千里护送赵昀回京一事,足以令丁牛山青眼相待,不敢充大。
迦衣担心丁牛山认出自己来,缓缓将冒沿压了压,却悄悄拿眼向那桌瞥去。
花羽化虽然也在席间,但手上的铁锁依然戴着,神色极为沮丧,和方才的春风满面全然不同。迦衣知道花羽化自被解职,一直郁郁其中,害怕碰见往昔的同僚和下属。
的确如此,之于本事大的人,挫折可以化为转机。反之,是墓地,是终结。
好在,得花威举荐,来到柴枭匪这里混口饭吃。可是,自得闻前番宋军全军覆没,传言花威叛变,花羽化的心便一直惴惴高悬,直挨得数月之久,依然没有累及自己,方始放心,重新恢复往日风貌。
不想,一切自有前定,绝非自己臆想而是论的。
迦衣素知,花羽化其人虽然没有大本事,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平庸之辈。可是,决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甚至相比大多数将军,还极为仁慈。
迦衣当然也听说过花羽化曾经意欲斩杀欧阳笙的掌故,可是毕竟花羽化其后连连向其请罪。便是职位为欧阳笙取代之后,也再次拜会欧阳笙,恭恭敬敬地将全军各大将军甚至小将的特殊习惯和本领一一告知欧阳笙,使之对全军绝对把控。
仅此一点,迦衣便对其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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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吃饭,宛如饿虎吞食,风卷残云般便即结束。
丁牛山起身,一旁的柴枭匪似乎仍在思虑什么,冥思苦想之态跃然而现。
丁牛山只道抓走了其得力帮手,心有不舍,走过去拍了拍柴枭匪的肩膀,好声好气地道:掌柜,多多得罪了,朝廷严旨,在下不得不从!
柴枭匪尴尬笑笑,又拿出两锭银子,强塞到丁牛山手里:官爷,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丁牛山本假意推辞,但柴枭匪已将银子塞到自己手中,只得将胸脯拍得呼呼作响:朝廷上的事,小人没办法,做不得主,但狱中是可以多多照料这位……这位兄弟的。
丁牛山本想说“这位大爷”,以此揶揄花羽化。但眼见花羽化此即全然失色,活脱脱一副倒霉的惨状,当即改口。
柴枭匪微微一叹,无奈地点点头。
柴枭匪不是没有想过各种对策以救出花羽化,但一旦行动暴露则是公然反叛朝廷,这罪过着实不小。
轻则入狱,重则砍头。
柴枭匪并非害怕入狱和砍头,但这样一样,自己深藏内心的壮志便此夭折。
仅为花羽化,柴枭匪不敢下注。
眼见官军将花羽化押走,柴枭匪的脸色更是难堪,额头青筋暴起,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隐隐有血丝自嘴角流出来。
迦衣瞧见,不禁热血登即沸腾。
自窗外望去,官军们已押解着花羽化上了一驾马车。余者各自跨上健马,但见几声吆喝,健马于前缓缓开路,两旁行人纷纷避让。
迦衣闭眼沉思,一时不知所措。
丁牛山。
此人是皇兄的人,怎地也为朝廷办事?不对,父皇绝对不会将这等事情交付皇兄办理,便是果真如此,则皇兄亦不会如此草率。
丁牛山不过是一个王府管家,又不算朝中有功名的人。对了,方才那军官貌似不像朝廷亲兵,更非刘奇峰御林军,也不是临安任何一个衙门的差人。
如此说来,皇兄这是在为自己办事啊!
迦衣身居千金之尊,对这等官场上的见识本不甚留心,是以乍一撞见全然不解,这会方才想明白。
迦衣走到柴枭匪身旁,低声道:掌柜,在下有一样东西可以教使管账先生脱险,但也是有条件的。
柴枭匪只满腔恨意,这会见说浑如说谁可以将天上星星摘下来一般惊诧,不觉极快打量了迦衣一眼,拱手道:公子请吩咐,在下洗耳恭听,不敢有违。
迦衣见柴枭匪是一条汉子,微微点头,自衣兜中拿出那块金锁片来,在其眼前一晃:这块金锁片可以救下管账先生花羽化!
柴枭匪见迦衣直呼出“花羽化”三个字来,更是舌桥不下,痴痴地望着迦衣,似乎不信,但不敢不信,喘着粗气道:公子……
迦衣不愿他细问,用手止住,继而道:不许告知我的所在,救下人便将金锁片归还!
柴枭匪感遇忘身一般惊喜,连连点头,恭敬地自迦衣手里接过金锁片,快步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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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密室。
一张桌子。
迦衣居上而坐,柴枭匪和花羽化两旁作陪。
花羽化极是感激地看着迦衣,眼含热泪地道:小人得蒙公主和柴大哥的再生之恩,无以为报,权当此酒为敬,日后必涌泉相报。
说着,将面前的一大碗酒端起来,仰脖而尽,涓滴不剩。
迦衣方欲推谢,柴枭匪亦向迦衣敬酒:公主虽金枝玉叶,为人义气令人钦佩,实在不逊须眉啊!
说完,也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迦衣是不怎么喝酒的,前番自大辽回返,父皇为感念千里之行而设宴相陪。除此之外,几乎极少饮酒。但眼下正是伤心之际,却不知不觉端起酒杯,黯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两位不必挂怀。
迦衣虽贵为公主,但身为公主也有其难。
父皇不允出兵找寻欧阳笙,乐融巧言推辞,史弥远心向大金,皇兄则不知究竟是敌是友,毕竟那幅和他脱不了干系的画像尚且揣在怀中,贴身而带。
之于柴枭匪,无疑更是郁郁不得志。
三个失意之人。
酒入愁肠,当真是“愁更愁”。
酒喝得越多越快,脑子便越是兴奋,越是没有拘束起来。
花羽化见过欧阳笙手中的金锁片,这会又看见迦衣的金锁片,终于知道敢情两人的关系原来如此亲密。
间不疏亲。
欧阳笙当此大位,实乃天经地义。
花羽化尽管身在醉意之中,但对迦衣却是极其尊重的,晃晃悠悠离座,拱手道:公主殿下,小人……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迦衣瞥了花羽化一眼,道:花将军有话,但说不妨!
话一脱口,迦衣一惊,自知失礼,赶紧满是歉意地道:花大哥,但说无妨。
花羽化感动,更显虔诚之态,恭敬道:小人素知公主和欧阳将军的情谊,日后但教小人得知欧阳将军下落,无论刀山火海,决计不皱眉头!
这话说得不单坚决,而且令人感动。
柴枭匪亦钦佩不已,当即起身拍掌:花兄弟不愧是一军主帅,说出的话就是与众不同,老兄实在佩服啊!
言罢,柴枭匪朝迦衣道:公主殿下,在下不才,但江湖上的朋友也不少,但使得闻一丝讯息,便是倾家荡产也要一力相助!
迦衣感动,但碍于身份不能大动情怀,只微微朝两人点点头:两位的情谊,我没齿难忘。今后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当然也不会托辞。
花羽化先前没有认出迦衣来,否则是断断不可接受她的银子的,及至柴枭匪说“倾家荡产”,不禁心念一动,将怀中的五张银票如数拿出,双手递给迦衣,迦衣笑笑,温言道:花大哥既是明白钱的妙用,自然还是留着好。再说,我出宫之际,已备足了银两,便是三年五载不回宫也是够的了。
的确。
钱的妙用,连鬼都知道,人焉能不知?
多多益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