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开春见阿锁时昏时幻,知道其记忆全失后,行为举止很多时候和常人迥异。及见阿锁脸上肌肉抽搐,偶或呈现痛苦之色,甚而微微叹息,双手抓头,身子摇晃。
茅开春自忖,阿锁一定是想起什么此前的重要事端,却无论如何再也连接不起来,甚至全然不记得,是以痛苦。
柳轻水惊诧,急促呼吸着走到阿锁身旁,心疼地轻轻握住阿锁的胳膊,颤颤道:阿锁大哥,阿……你怎么啦?
阿锁良久不答,亦不再激动,慢慢恢复如初,向茅开春和柳轻水道:方才,我好像想起什么重要的……重要的,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是很重要的过去瞬间!
柳轻水瞧见阿锁额头上汗珠颗颗现出,显是内心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牙齿咬在下唇上,凹陷极深,一双原本精光四射的眸子也逐渐浑浊下来,知道阿锁仍念念不甘,正在穷智思虑着过往经历。
茅开春起身,走到阿锁面前,正色道:阿锁兄弟啊,老哥也是在江湖上出生入死过的人了,恕我直言不讳,说得不对之处望你包涵呀?
阿锁痴痴地点了点头,柳轻水赶紧将一杯茶递到阿锁面前,阿锁双手捧起便一饮而尽,随即面色渐渐柔和,泥塑木雕地道:茅大哥尽管说,对或不对都不打紧,小弟洗耳恭听就是了!
茅开春轻轻“嗯”了一声,向窗外看了看,鉴貌辨色地道:阿锁兄弟,在下不才,却略略知晓兄弟一定先前是一员战场征将,甚至便是军中主帅!
“啊……征将……主帅!”阿锁身子剧震,颤了几下,满是迷惘地瞧着茅开春道:茅大哥,你……你缘何这样肯定呢?
阿锁说着,同时脑海中闪过自己在药仙洞满是鲜血的战袍,一脸惊惶,似乎惴惴不安的样子,生怕当真被茅开春言中。
柳轻水不待茅开春接茬,早已惊喜地道:哼,我自先时见阿锁大哥便自有一番不同凡响的气概,尤其是两番追逐我那枣红健马,身手之矫捷轻功之高强,绝非一般俗人可比!
茅开春见说,更是笃定自己的判断的正确性,是以昂然道:阿锁兄弟,你先前一定是一员虎将,你自西夏战场死里逃生,则说明你可能是大宋人,不过……听口音也可能是西夏或大辽人。
阿锁先闻茅开春道自己是“大宋人”,只道终于确定身份,是以内心狂喜,不意随即言及自己可能是“西夏或大辽人”,一颗心又缓缓沉入谷底,直如被冰封一般。
阿锁讪讪笑笑,旋眼向茅开春望去,惨然不乐地道:茅大哥,我……我——嗯,你今后但有任何为难之处,无论如何差遣,只要言说一声,便是刀山火海,小弟也力所不辞!
阿锁本来想再向茅开春询问自己的身世,因为以茅开春在江湖上的见识,若要为自己寻根究源,自非难事。可是,便在这当儿,阿锁突然想起药仙大叔的叮嘱,立时转过话头,表示今后愿意为其效力,一同为天下安平做出不懈努力。
茅开春不知阿锁须臾之间的转变,继而道:这样自然最是好不过,能得阿锁兄弟力助,老哥我今后行事定然更是方便。不过,阿锁兄弟,老哥在江湖上多有朋友,尤其是大宋绍兴府断金楼的老板柴枭匪,便是在下的生死之交。他虽然明面上开酒楼为业,暗地里专门交结天下英雄,只要阿锁兄弟说一声,老哥立时着人快马求请,相信半月之间便可查出兄弟的本源。
阿锁闻言,脸上一喜,随即黯然,自怀中摸出一块金锁片,凝眸良久,颤声道:茅大哥,不……不用了,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信物,我……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啦!
话落,茅开春一震,柳轻水却喜上眉梢,阿锁登即头痛欲裂,双手抱头,金锁片落到桌子上,柳轻水小心翼翼地拾起,只见上面五个金红色大字:陌上人如玉。
柳轻水听闻阿锁道“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啦”时心中狂喜,正中自己情思,及至看见金锁片上的五个大字,知道这一定是定情信物,脸上浮现一袭莫名的醋意,却嫣然道:阿……阿锁大哥,这金锁片原本是不是一对呀?
柳轻水记得,这原本是一句情诗,整句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阿锁见问,茫然地摇了摇头,嗫嚅道:我……没有呀,我只有这一块!
茅开春亦曾读及这两句情诗,接茬道:阿锁兄弟,若是果真如轻水姑娘所言,这金锁片原本是一对,那岂不更好?
话落,柳轻水立时神色遽变,同时紧张地看着阿锁,截断道:茅大哥,既然阿锁大哥说没有,那自然是没有的了,你……你何必强人所难!
茅开春闻言一愣,向柳轻水瞥眼瞧去,立时明白,悠悠笑道:是了是了,所谓“前尘若梦”,如果阿锁兄弟的前尘不堪,重新开始亦未尝不是美事!
阿锁木木地点点头,喟然叹道:药仙大叔也是这般说!
茅开春眼见阿锁心态平和,随即坐下,细声相询道:药仙大叔,他……他老人家是谁?
柳轻水先时亦问过如同的问题,但阿锁始终只点到为止,绝不详言,这会亦是如此,脸色柔和,却淡淡道:我的救命恩人。
阿锁口中“人”字落音,乍然笑逐颜开,满心舒畅的样子。
茅开春知道阿锁不愿多言,亦不追问,随喜道:他日有缘,在下可要好好恭请老人家喝一杯!
说话之间,阿福带着厨房的伙计端来几盘珍馐,拿来一坛佳酿,茅开春当先开启酒坛,分别为阿锁和柳轻水倒酒,三人立时之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