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野花香,马蹄轻踏。
一少年剑眉星目,腰佩长剑,白衣翩翩,端坐马鞍之上。
这马通体雪白,看起来不染尘埃,但它却是一种秦国最有名的战马,唤作黑风。
黑风马培育严格,马棚、马草、饮用水源每一个条件都有专人监管,且自幼马之时便确定了主人,驯成后与主人几乎心意相通。
然而一般的黑风马全部通体漆黑,夜色下难觅踪迹,只有少年胯下这匹是个例外。
原先负责黑风马配种的马倌见生了是匹白马,本要送去别处的,结果当时少年正巧路过,见马生得好看,就给留了下来,取名抔雪,自己驯着。
抔雪长成之后竟然勇猛非常,速度比一般的黑风马快了一成还多。
虽是意外之喜,但也有人提出质疑:黑风马因为在夜晚奔袭如鬼魅,似掠过一阵黑风而得名,但抔雪通体雪白,并不适合夜晚奔袭。
少年当时闻言,骄傲一笑:观我大秦今日盛世,四方来朝,天下无敌,又何需夜袭?
自此之后,再无异议,甚至军中还成立了一个白马营,挑选奇骏美男,专持仪仗。而少年在军中,也得了一个白马将军的美誉。
少年白马一侧,一位穿着玄甲的将士紧紧跟着。
那将士虽然身躯孔武,然而面庞却依旧有些稚嫩,并且他双目并无过多情感,看上去有些痴傻。只有当少年唤起他的名字时,那双低垂的眼睛中才会闪过一丝神采。
“阿方,还记得路吗?”
少年轻笑着,扭头问道。
被唤作阿方的将士,摇摇头,抬起手指着路边的野花和灌木,有些生涩地吐出几个字音。
“花,记得,树,记得,路,不记得。”
阿方边说,身上的玄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响声。
其实来之前少年就已经告知过他叫他卸下玄甲,再不济换身皮甲也行,但他死活不依,去边疆数年,身上玄甲除了破损需要更换,便是连睡觉之时也要穿着,早已经成了习惯。
少年闻言,笑意不减,继续对着他说道:“不记得就趁现在好好记一下,这次回玄阳,可能好多年都不会再回军营了。”
只是阿方没能听懂,少年也没在意。
“快到了,加快脚步,还能赶上晚膳。”
这句阿方听懂了,跟着马蹄把速度加快了些,还是寸步不离。
又走出几里地,二人遥遥地已经能望见高耸的玄阳城墙。
阿方此时虽喘着粗气,步子却不见迟缓。
但少年显然已经察觉到阿方的疲态,少年知晓,饶是阿方这种身体,连续小跑数里,也会有些吃不消。于是轻拉缰绳,教抔雪慢下来,好让阿方休息。
少年从马鞍旁解下一个水囊,递给阿方。
“先作休息,既然到了,便也不急于一时。”
这时,远处天际飞来一只白鸟,摇摇晃晃的,像是吃醉了酒。
“姐姐的纸鸢?”
少年对着白鸟伸出手来,白鸟见状立刻俯冲而下,落入少年手中,化作一张白纸。
空无一字。
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少年眉头紧锁,一阵出神。
“走!”
少年一声低喝,身下白马就有如离弦之箭,朝着前方射去。
阿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少年一言不发地离开,没有犹豫,立即拔腿狂追。
……
……
金元历一千五百三十九年,金元大陆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北地秦国王室被灭,一个当时大陆最为强盛的国家一夜之间名存实亡,无数依附秦国的宗派家族从云端跌落谷底。秦王陾在自己六十大寿的寿宴上被人割下头颅悬挂在城楼上。公主秦鸳被南郭王囚入私宫,沦为玩物。王子秦飞羽至今不知所踪。秦国王室血脉几乎被屠戮殆尽。
秦国土地、财富被临近的国家瓜分。千万秦民流离失所,迎来了最黑暗的时代。
二是天机阁老阁主离世,生前最后一个预言是金元大陆即将遭遇灾难,但是会有一位天之圣子降世,一统大陆,引领人民,而这位天下共主将被水流送来世间。此言一出,各国源源不断传出发现圣子的消息,甚至有不少妇人专门跑去江河里生子。这种风气持续了几个月后,天机阁终于传出发现真正圣子的消息,传说这位圣子额生第三目,降生时伴有金光仙乐,落地能言。
圣子降生后,现任天机阁阁主当即宣布,他将成为天机阁的下一任阁主。
……
……
七年后。
楚国北境,一个小渔村,村口大树下围坐了一群人。
“那年是秦历二百三十八年九月七日,秦王陾六十寿诞,举国共庆。老夫当时正在秦国游历,所以有幸参与了那场盛事。
从东襄门一路向前,满街都是美酒珍馐,遍地都是油脂芳香。你丢个鸡腿在地上,野狗都不带闻一下的。
为什么?
一街的吃食,连续七日全部免费,你们说的那些什么金凤翅,银鱼露的,别说人了,狗都吃腻了。
像什么飞熊掌,什么地雕腿,全都像山一样堆在路边,你要是饿了,随手拿去吃便是,没人会来讨你钱。
但若是再名贵一些的佳肴,那就得排队领了,毕竟玄阳城里的厨子有限,可八方而来的游客不绝呐。
当时道路两旁的楼房里里外外都是人,你如果想吃东街的汤包,那恐怕得去西街找队伍排着,但当你挤着去了西街,那队伍说不定已经排到城外面去了哈哈哈。
你说人多到什么情况。要是当时一人吐一口唾沫,恐怕能直接把玄阳城给淹了。
人虽然多,但是秩序却出奇的好。当时我特意看了,哪怕是原先城里出名的混混,那几天也特别安分。
为什么?
每十步都有一个卫兵盯着,你们谁敢闹事?再退一万步,秦王陾是谁?是当时所有秦人心里的神。凡是流淌着秦血的人,敬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在他大寿的日子里闹事。
要是外来人敢闹事,恐怕士兵都没反应过来,那些人就把他们围死去了。
所以当时就算街上人再多,再挤,路中间铺的红毯上也没一个人去踩。”
一个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唾沫横飞地讲着,周围则是一大群孩子,多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眸子里亮晶晶的,满是向往。
其实这些故事年纪大些的已经听了好多遍了,但是不论多少次从那山羊胡老头里听到,总会为他所描述的盛世所震撼,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很难想象当时的秦国到底繁盛成了什么样子,但即便只有这只言片语,也足够令人心驰神往。
这时远处走过一挑着扁担的男人,皮肤黝黑,满满的两桶水晃而不洒,看了一眼,嗤笑道:“李老瘸,你又在吹了!”
“人秦国都亡了,你吹给鬼听啊?”
“老王八!”被叫做李老瘸的山羊胡老头闻言涨红了脸,指着男人骂道。
“别人说秦怎么样我管不着,可你当年可是被秦人救过命的,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再说!”男人脸一黑,眼里冒了火。
他这些年一直很忌讳别人提及那些往事,李老瘸犯了他的逆鳞。
“怎么?心虚了?你个白眼狼!”李老瘸似乎浑然不知,继续指着男人骂。
“啪!”
两个水桶应声而落,湿了一大片地。
“快走,快走!”
“赶紧溜了!”
“老瘸叔又要被八叔揍一顿了。”
“是呀,这几天估计是听不到他讲故事了。”
那些孩子一哄而散。
这些孩子走后,一位健硕的青年从大树下伸着懒腰爬起,没有理会耳边传来的惨叫声,抬脚往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