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道场，师父正在丹炉旁打坐，张九见了没敢打扰，拎着桶先进了屋。
把酒放好之后，又给祖师爷上了香，再出来时听见师父问，去过了？
他暗想果不其然，这次下山很可能是师父有意安排，赶紧回答去过了，可师父却没有下文了。
等了一会，张九有些急了，坐到师父身边，打趣的问道，师父，我上辈子帅吗？
不帅。
那仙女咋会爱上我呢？
咋会爱上你，还得往前讲，师父拍了拍炉鼎，第二颗丹要出炉了。
张九瞥了眼炉鼎，这会哪还有心情理丹药，赶忙追问道，往前讲，上上辈子吗？
对呀，不然一个仙，凭啥爱上你。
这样啊。。。
一抹欢喜，迅速爬上张九的眉梢，对于一份感情来说，还有什么比生生世世更有分量呢。
不过师父当面，他还是有些尴尬，那上上辈子，咱们认识吗？
师父轻摇了两下头，教训道，好好修炼吧，早日了结因果。
张九闻言一滞，呃，怎么了结，不会是一刀两断吧？
一刀两断？师父白了他一眼，想的倒是美。
哈，张九却笑出了声，不是一刀两断就好！
他可不想一刀两断，已经断过一次，好不容易冒出来个末世，他还指望着再续前缘呢。
忐忑不翼而飞，马上问师父，咋样才算了结？
你成仙，她成仙，或者你们一起成仙。
这么简单？
师父却一巴掌拍下去，混球，先成了仙再说。
张九揉着脑门，乍听成仙就行，不觉感到简单，可师父一巴掌又把他打回了现实，好像成仙才是最难的。
不过，这都不是事，接下来的对答，才让他真正承受不住。
师父，那成仙以后呢，神仙可以谈恋爱吗？
当然不可以。
所谓乐极生悲，不外如是，张九的表情慢慢僵固，眼睑越睁越大，短短五个字并不铿锵有力，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想说，既然不能谈恋爱，那我还修这仙干嘛？
可是念头刚一起，又被他自己掐住了，不修仙怎么办，不修仙更谈不成。
末世如临渊履薄，九筹庄园的艰难不说，起码这千里迢迢的路程，他就走不完。
那要是没了结呢？
他紧抿双唇，低头求教，师父望向他，也是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你要知道，七情六欲不除，阴神都不能成就，何况是成仙了。
乌云，似乎又浓重了几分，望着身前的地面，张九沉默了。
道理不是不懂，从接触修仙的那天起，他就明白，仙道和感情只能二选一。
可是，末世前有种种羁绊，他自觉无可奈何，放弃了自己的追求，如今有了希望，让他怎能自拔？
正因如此，自打庄园回来，他就忽略了这个尖锐的矛盾，但师父的话却毫无余地，击碎了他的侥幸。
佛陀在世时，教人积德行善，免受来世业报。
但人们常说，来世的我，还是我自己吗？
既不是我，不如享受今生，下辈子的事，让下辈子的人解决好了。
同样有言，如果修道要绝灭我执，识神断而元神当道，成仙就不是我的意识了，那修仙还有个什么意思啊？
足可见，但凡为人，我执是难以放下的。
然而，我执深重，却还在七情六欲之下。
古诗有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为情者，命轻贱，我执简直一文不名。
为情者如此，为恨者亦如此，为复仇，一切皆可舍得。
究其缘由，按照佛家的道理，都是习气。
一个人，如果上辈子爱着另一人，到了下一世，习气随阿赖耶识轮回，再见另一人时，习气便会爆发，无可救药再爱一世，从而生生世世，循环不止。
是故，无论哪种修行，首当其冲要除却的，就是对人约束最大的七情六欲。
按照师父所言，张九的情根已种了三世，习气强大。
可如今的状况，他哪会甘心。
师父，你是神仙，那你的喜怒哀乐哪来的？
行住坐卧，皆在定中，我以真常应无常。
师父看出他心中不甘，又安慰了一句，等你成仙了，自然便不会在意情事了。
以真常，应无常。
真常就是元神，本性，与无常相对。
无常意指世间一切都在变化，虚幻而不真实，且变化的终点，都是坏灭的结果。
意思很简单，可以理解为师父就是个机器人，喜怒哀乐，都是模拟出来的罢了。
一瞬间，张九忽然觉得师父陌生了起来，不止人味没了，还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他张了张嘴，却猛然发现，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万般委屈堵在心口，只能低下头去，一瞬不瞬的盯着地面。
雪花一片片甚是轻柔，在他的注视下堆叠到一起，只是雪花太薄了，过了好大一会，也不见雪地变厚多少。
他的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一句成语，雪落无声。
师父没有喜怒哀乐，但他又是最真实的，因为永远都不会变，总好过世间人朝秦暮楚。
只不过，若说爱恨情仇都是虚幻，那张九与她的三世情缘又是什么！
哪有变过？
纵使不能解脱，轮回中分分合合，苦是苦，虚假又是从何说起？
既然如此，弃仙可乎？
正思索间，师父一声大喝传来，莫要堕了魔障！
张九略带迷茫的抬起头，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了。
他望向双手，又开始败道了，与在庄园时如出一辙，血肉已经枯瘪下去。
但此刻，他并不像当初那般惊慌，假使不能放下，那么弃仙可也。
他静静的看着师父，思绪却已经远远飞走，飞去了郎坊，落到了她的身边。
嘴角微微上扬，艰难的选择终于有了答案，好似解脱了，什么修道，什么仙器都不重要了。
然，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师父的一句话，又让他不得不回过神来。
陈晨也是你，他的选择是什么？
不出所料，张九陷入了沉思，因为以己度人，陈晨应该和自己一样才对。
他可以自责，害了仙女身死道消，也可以牵肠挂肚，致使自己无缘正果。
可是仙女明明说，让他等着，他为什么不像自己这样，寻机会再续前缘，而是做了个局，用仙器做筹码，让自己背上因果，来助仙女重新升仙呢？
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