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查房从一楼开始。
透过玻璃,看见病房里神态各异的病人,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透过他们的脸,看到了我的一生。
心中的各种情绪不断地撞击着我的神经,甚至,我觉得此刻我就是他们,我在外面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而他们在里面,看着外面的我的内心阴暗。
许多医院,甚至就在这座医院,精神病人袭击医生的案例时有发生,包括医院里的同事,谁要是没有几件这样的经历,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资深精神病医生。
但是很奇怪,每次我走进患者的病房,不管之前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动作、亦或者情绪,在我进门之后,大多都会安静下来。
有时候我也会同他们交流,纵然有些答非所问,但也觉得非常有趣。
查房到二楼,按照惯例,我最后一个去了206病房。
206病房的病人给我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每次我进去,她就面向窗户静静地坐着,眼神放在窗台上的绿植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是很奇怪,我很喜欢和她相处的感觉。
“你好!我是苏薇澜,我又来看你了。算一算,我们大约有四天没有见了,这几天你还好吗?”我自顾自的问着,她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担心你,不过幸亏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她似乎听进去了,视线微微往我脸上挪了一下,随后又缓缓将视线移到窗台的那盆绿植上。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盆绿植,在朝阳的照射下,绿的熠熠生辉。
我感觉得到,发生在我周围的事情都是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犹如罩在我眼前的一层薄纱,将我看到真相的目光尽数阻碍。
大概是情绪的冲动,我忽然就不想维持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平衡。心中疯狂涌上一个念头:如果我揭开这层薄纱,又能怎么样?
冲动的情绪总是来的汹涌,驱使着我的身体从门口的沙发上迅速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唯独能进得了她视线的那盆绿植前面,将其挡住。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洞察着眼神背后可能存在的真相。
可是,一切都太过于正常了,一度让我怀疑我的直觉是不是出了错。
她看不见了那盆绿植,微微转了下身子,企图从别的角度继续将视线投射到那盆绿植上面。
她大约是没有想到我的身体会随着她的视线移动,继续挡住那盆绿植。
逐渐的,她的眼神里聚集了一股子怒火,盈盈水眸里一股燃烧的越来越旺的怒火。
我很是惊讶,她竟然是有情绪的。
根据病历记载,206病房的女病人入院已经两年了,几乎一直是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状态,是以任何的治疗方法在她身上,都不曾起过作用。
随后,大约是觉得自己的怒火并没有起到任何的威慑作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的怒火逐渐被委屈所取代。
那几乎要溢出眼眶的委屈提醒了我,这双眼睛的主人名叫杨安,只是在沉寂安静的两年中,大家逐渐忘记了她的名字,而206病房的女病人则成了她所谓的名字,被诸人熟知的称谓。
心里莫名的有一丝期盼,期盼她早日做回杨安,而不是这样毫无存在感的仅存于这座精神病康复医院的冰冷代号。
一开始接触她的时候,有时候会透过她悠远而平静的眼神去猜想她的丈夫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在来这所精神病康复医院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她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子?
工作久了,见到的患者也多了,便很少再去纠结这些问题。
看着她的双眼,我难以再维持原来的姿势挡在这盆绿植的前面。
“好了,我走了!”
待我回过头时,发现她的眼光继续落在那盆绿植上面。
回到办公室,小林不在,是剩下艾文一个人在整理资料。
见我进来,艾文停下手里的动作:“薇澜你回来了?今天查房挺快呀。”
“嗯,状态都挺好的。”
我说的状态都挺好,在艾文眼里,都是求之不得的好运气。
“薇澜,你说你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我笑了笑,转而问他:“刚才没事吧?”
艾文笑着说道:“主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呀,他就是只纸老虎,别看他平时凶得很,其实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所以刚才?”
“啊,就是罚我抄十遍医院的规章制度。”
在我看来,这个处罚的确算是最轻的了。
正说着,小林进来了,她莫名其妙地朝我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朝她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今天早上查房的情况整理一下。
在翻到杨安的资料时,想到她今天早上的变化,我觉得这应当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于是便将这个情况跟主任汇报一下,也好制定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
主任的办公室门半掩着,并时断时续的有谈话声传来,我已经抬起的敲门的手几经思索还是放了下来。
站在楼梯口看着最近的公告栏的公布的事项,终于等到了主任办公室里的人出来。
待这人走近了,我才发现他竟然就是传闻已久,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长。而我方才,还在公告栏里看到他的照片了。是以,即便我没有见过真人,也已经几乎能百分百的确定他就是院长。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是这位院长给人的感觉很奇怪。消瘦的身材被一身黑色的西装包裹着,显得身形更为消瘦,本来应当是严谨干练的黑色西装。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整体看起来,像是一具被衣服包裹着的骷髅。
头发花白,面色有些泛灰,眼窝深陷,看起来像是久病不愈的样子,唯独一双眼睛,散发出精明的光芒,才让他有了那么一丝活力。
我忽然奇迹来,按照公告栏上的日期算起来,他应该看起来三十六七岁,可为何看起来面容竟然如同花甲老人?
我正思索着要不要同他打一声招呼,便听到主任走到我跟前说道:“小苏,将我办公桌上的资料拿过去给小林。”
对这莫名其妙的话说的我一头雾水,不过我也没多问,径直走到主任办公室,桌上还真的有一摞资料。我暗自嘲笑自己小心眼,竟然会觉得主任是故意支开我的。
将资料拿给小林,难得的,她竟然没有再出言讽刺我几句,而是认真的翻看资料。
这让我有那么一些不安,因为今天早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太过于不同寻常了,这么多的不同寻常加起来,后面会发生生么?这令我有一些恐惧。
我又一次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我正要抬手敲门,却恰好被主任看到。
“小苏,进来吧。”
“主任!”
“有什么事吗?”主任开口问道,我看到他的情绪可能不是很好,但是想到早上的情况,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越早汇报,会对在206病房住了两年的杨安更好。
“主任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去查房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几乎全院都知道,住在206的病人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太弱,但是我今天发现,她对外界还是有感知的。”
“怎么说?”主任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眼光看着我,不再是平时一副脾气暴躁的模样。
我便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和他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我觉得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为病人制定下一步康复治疗方案。”
出乎我意料的是,主人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其他出了生气以外的情绪:“小苏,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或者说……算了,最近省里面有一场关于精神疾病方便的交流座谈会,你代咱们院参加吧,也顺便出去看看,顺便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年轻人,别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我愣了下,但是也知道,这个决定,是主任方才决定的,但是也无从更改。
“那主任,206的……”
“这件事情医院自有决定,你现在只需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
“哦,好的。”我垂头丧气的从办公室出来,正好遇见小林过来主任办公室。
到办公室不久,就有护士将一份文件拿给我,说是主任让带过来的。
我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关于开会通知的文件。让我不解的是,这次座谈会已经算是省里规格较高的学术交流会,让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去参加,是在参不透主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