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松林派出所的小食堂,说是食堂,只有一张方桌,可供民警临时就餐。
大猴子虽然是警校四寝室的老疙瘩,但身高能有一米八五,体重过二百斤,和他的排行不挨边际。
我和老三、老四来他这里蹭饭,还带着一个六寝室的老疙瘩久凯,我们打着“好久不见、甚为想念”的旗号,只图省一顿饭钱。能省则省,是我们三人的基本原则。
大猴子家是同江的,条件略比我们殷实。他上了班,不好再向家里张口,凭着微薄的薪水,也是捉襟见肘。
“来,哥几个好久不见,走一个!”大猴子一手夹着扁555另一只手举起四两杯,晃着里面的大拉盖(30度的地方酒):“我跟你们讲啊,这菜使劲造,不管添,不够也没有了。但是,酒有的是,走一个,走一个!”
五个人仿佛和酒有仇是的,杯子碰的响当当,仰起脖子,豪饮而尽!然后,还得把杯子扣过来控一控,以证明没有剩酒“养鱼”。
“哎,我说久凯,你玩儿呢,咋喝一半儿呢?”老四喝的兴起,撇着嘴叫到。
“我不行了,真不行了,”久凯连连告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能和你们比啊!我慢慢来,跟着你们喝,行吧!”
久凯是市里的学生,长相酷似甄子丹,和我一起学过散打,总以师兄弟相称。
“行了,久凯他一个娘们家家的,咱们别欺负他啦!”老三蔑视的奸笑道。
大猴子抽了口555,又吐出来一个烟圈,象征着他很专业:“哥几个,你说咱们这熊样的外县来的穷学生,能混到今天这X样儿,就不错了,我还挺知足呢!”
“我们也不能和你比啊,你这一天天的,自己号称555不倒。”久凯哈哈道。
“嘿,别提了。妈的,这个月早就倒了。这烟,是昨天熊俺们所长的。”大猴子苦笑着说:“咱们挣这的这些散碎银两,也就比路边蹬神牛(本地一种人力三轮车)的强那么一点。”
“哼,赶上人家活好的时候,咱们可能还不如人家挣得多。”老三显得很无奈:“照这么发展下去,我啥时候才能攒出老婆本儿啊?”
“大猴子和久凯还行,我一个农村孩子,反正是挺知足的。”我若有所思地说:“相当年,我九岁的时候,都不知道橘子是扒皮吃的。根本没见过!”
那年,是九岁。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回山东老家。
九岁的我,瘦小孱弱,棉袄的袖口飞着线头,左膝盖附近还有一块撞色补丁。如此看来,我的这身打扮在今天都是潮流标杆,我的母亲,很早就有了超前的流行意识。
一年之中,玉米面是要吃三百天的,白面、大米是重大节日的饕餮盛宴。冬天的餐桌上,除了白菜土豆,就是土豆白菜,肯定会有吃腻的时候,母亲就挖空了心思,把这两种蔬菜颠来倒去,做出七八个花样。不仅仅是我家,大部分如是。我的记忆里:母亲的土豆丝粉条汤是最好喝的,我离家后,再也没喝过那个味道!我曾经求证母亲并反复做了实验,都没做出当年的美食。
父亲领我回山东,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三十多个小时,大家都挤在绿皮的硬座车厢里,有点像《釜山行》后半段的样子,味道还挺特别。还有心眼多的,钻进座位下,享受着免费的卧铺。
对面坐着一位叔叔,从他卡其色的上海牌帆布包里,掏出一颗黄色的水果,用手擦了擦,递给身边的儿子:“来,解解渴。”他儿子接过水果,也挺珍惜,并没有立刻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
我注视着人家手里的水果,咂吧咂吧小嘴儿,吞了口唾液,也挺止渴呀。对面的叔叔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笑着,又掏出来一个水果递给我:“也给你一个,解解渴,小家伙!”
我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在等待他的命令。我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一点家教,还是有的。没有家长的指引,不会轻易和陌生人沟通。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笑了一下:“快接着吧,谢谢叔叔。”
我应了声诺,向那位叔叔示意,并接过了水果。我也用手擦了擦,没等父亲告诉,我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
这是橘子。
我这一口,可是带着皮咬的!
在这之前的九年,我并不了解橘子的概念和它的特性。
我九岁的这一天,充满了那橘子皮的青涩味道,足够回味一生。
听到这里,大猴子嘴里的酒差一点没笑喷出来:“我靠,老疙瘩,你能不能别在我喝酒的时候逗我乐。橘子,你都不认识!?”
“服务员,给这位贵宾来俩橘子!”久凯也哈哈着,附和道。
久凯和我,在暑期时,拜了市里一位职业散打教练,系统的学了一阵子。不为了打比赛,只为了在上班后能凭借一技之长扬名立万。多年以后,才体会到警界的一个真理:这个社会里,最厉害的武器既不是拳脚,也不是刀枪,而是语言!
语言,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工具,也是一把无形的利器,他能让你听后觉得如仙如梦,也能杀你于兵不血刃。
再牛逼的灵魂,没有了语言的刻画,也是干枯失色的,也是哑而无声的!
老四都喝的差不多了,听了我的回忆,他一撇嘴:“你这不算啥丢人的事,咱寝室的大哥老白,他年轻的时候比你尴尬多了!”
老白和老四,都是桦川县一中毕业的。老白的家境和我不相上下,他一心想通过学习走出农村,改变命运。他的课本都快翻烂掉了,五年连续高考,皆名落孙山。第六年头,他遇上了应届的老四,老四是录像厅王子,没事就把他领进了录像厅,看看港片、日本片。最讽刺的结局出现了,老白高考得中,直接进了警校。总爱撇着嘴讲话的老四,居然成了老白人生中的一个贵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生活的确是个玩笑家。很多时候,作为事中人的你并不觉得,当你经历过,也许才会恍然大悟。
当我的身体面对现实中令人无奈的生活时,总显出有几分木讷。而我内在的灵魂天马行空般放纵,却丝毫不放在眼里,他也是个职业玩笑家。
初三下学期,我的数学模拟卷子考了48分(满分150),我的身体哭了,中考数学考了125分,身体哈哈大笑;高中同学们陆续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却要选择回校重读时,我的身体又哭了;当我回到学校复读了七天,警校的通知书又来了,身体破涕而笑。我实习结束被分配到交警队时,以为当不成刑警的身体哭了,刑警队长申请分局以交换的方式把我要回大队时,身体又乐开了花。人生,人与生活大战数百回合,看谁笑到最后!几经摧残,我的身体已近金刚不坏,直至如钢铁侠般横冲直撞,唯死方休。
生活开的这些玩笑,灵魂都不放在眼里。灵魂在一旁哈哈大笑:你都已经四十岁了,到现在,也没混到功成名就的地步,还他妈吹的唾沫星子横飞,这是喝了多少拉盖儿啊!?